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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俺是個老嬤嬤

晚上八點，大家要在亞龍灣水庫旁集合。

為什麼要選亞龍灣水庫呢？因為南邊的張家店、程家店，北邊的興隆村、房子莊，東邊的桃花嶺、金雞嶺，到亞龍灣水庫的距離都是一樣的。大家都方便，誰也不會多走路。

這群人是乾什麼的呢？是從泉井市去車程七八個小時外的舟山市批發衣服。批發了衣服回來，他們就在自己村附近的集市上賣，掙錢養活一家老小。

五嬸子打發自己男人、兒女都吃好喝好後，又洗了碗，擦了桌子、掃了地。看著男人在那兒自己琢磨著打圓桌，兩個孩子忙著寫作業，她很滿意，說了聲：“我去進貨了”，拿上自己用舊衣服拚拚湊湊縫起來的兩個大包袱，就出門去了。

走在鎮中心的康莊大街上，也冇碰見個人。大概大家都覺得今晚天不好，怕串個門啥的挨雨淋就不上算了，所以都待在自己家裡。老婆孩子熱炕頭，多好啊！

正想著，就拐到了康莊大街上。也難怪這麼快，五嬸子腳也大、腿也長，走路勁兒勁兒地就跟個壯小夥似的，乾事兒風風火火。這就是她的風格。

“今天晚上連顆星星也冇有啊！”五嬸子想著，心裡倒也不害怕，自己從小就是鄰村的，嫁過來也好幾年了，自己的地盤自己硬氣得很。“壞事兒了，這是要出事兒！”五嬸子看見前麵不遠處的一家小賣部裡亮著燈，除了那個賣東西的人，還多了三個手上操著棍子的，他們好像還指著賣東西的人發著淫威。繞路也來不及了呀，他們要是去了大黃河車那裡更壞事兒，那麼多人，帶著那麼多錢，不都被劫走了。五嬸子摸了摸自己縫在褲衩裡的1000塊錢，這可是命根子，就是被揍一頓，也不能丟了錢。當然要是說，在1000塊錢和身家性命之間選一個，她肯定選小命，保命第一。可是但凡有一點辦法，她也不能把錢拱手送出去。

這時候下起了小雨，滴在五嬸子臉上涼涼的，這倒是讓她的腦子更清醒了。她把那兩個花包袱重疊起來，往頭上一蒙，就一瘸一拐走起來。那三個人出來了，剛走進黑暗中不適應，但是不一會就看見了走過來的五嬸子。當然天黑乎乎的，他們也是隱約看見她不靈便的腿腳和蒙在頭上的破布。

“乾什麼的？”其中一個人朝她喊了一聲。

“大侄子，俺是一個老嬤嬤啊，咳咳，俺到這兒來找俺兒。天黑咧，咳咳，俺眼花咧，也看不清道兒，這都不知道到哪裡咧。”五嬸子壓低了聲音，在包袱佈下麵悶悶地說，中間還不時咳嗽兩聲。聽著那三個人也冇再搭理她，朝她身後走了，她總算鬆了口氣，這才覺著自己攥著包袱的手心裡都快攥出水來了。

眼瞅著瞅不見那三個人了，五嬸子拚命跑了起來，因為緊張，又跑得快，膀胱也不爭氣了，還尿了點□□。

到了亞龍灣水庫，後鬥帶篷子的大黃河車早就在那兒等著了。“他五嬸子，你來了。”是胖嬸子。五嬸子把包袱往車鬥裡一甩，扒住車皮，“噌”一下就爬進去了。車“呼”一聲就開走了。五嬸子這才把剛纔那段驚心動魄的經曆講給車廂裡的老嫂子、大兄弟們聽，大家都為她捏了一把汗，也對她的勇敢機智嘖嘖稱讚。

二、大黃河車

大黃河車連同兩個司機是所有去舟山市批發衣服的老嫂子、大兄弟們AA製湊錢租的，也是附近村子裡的。大家都認識，這樣走個夜路心裡也踏實，畢竟是去不近的外地。

你聽說過以前的人一起搭夥做生意的故事嗎？他們到了小旅店，租一間房子，就男的一邊、女的一邊，擠在地板上湊合一晚上。五嬸子他們也差不多。掙錢不容易，大傢夥都不講究。

大黃河車鬥裡總是扔著一床破被子，去的早的就能坐在上麵，去的晚的就隻能坐冰冷的車鬥了。上次去批發衣服的人特彆多。好事是每個人交的車錢少了，壞事是真擠啊，簡直是人挨人。鄉親們都開玩笑，說擠擠暖和。他們在一起總是嘻嘻哈哈，又說又笑，恣得很呢。值得一提的是，上次胖嬸子來晚了，車鬥裡坐不開了，五嬸子和另外兩個女人就讓胖嬸子躺她們腿上。五嬸子後來說：“胖嬸子可真沉啊！腿都被壓麻了。”胖嬸子呢，經過上次，恐怕以後再也不敢來晚了，因為被彆人托著太難受了，車又非常顛簸，她渾身就跟散了架似的。

夜深了，兩個司機拉著呱，倒著班開車。車鬥裡呢，男女老少，靠著就睡著了。特殊場合特殊對待。老百姓的日子就是這樣啊！就跟坐綠皮火車一樣，誰有錢也願意坐白天的，不願意坐晚上的。如果條件允許，誰都願意在自己老家找個好工作，不用到處奔波。

好在附近賣衣服的，大家相處時間長了，就像兄弟姐妹，抱團取暖。自從一個偶然的機會大家聯合起來之後，慢慢摸到了門路，一起找到了舟山市批發市場找個物美價廉的地方，這樣成本價低了，賣的便宜，不就可以好賣些，多賣幾件嘛！

你看，同樣是賣衣服，你有眼光，買衣服的顧客喜歡你家衣服的樣子和質量，你就賺錢，反之，起早貪黑白忙活。五嬸子就很有眼光。

“他五嬸子，俺就跟著你啦！你拿什麼樣的貨，俺就跟你拿一樣的。”七嬸子挎著五嬸子的胳膊說。你見過衣店門口寫著“同行禁止入內”、“同行謝絕參觀”嗎？一個款式，賣的店鋪多了，顧客就可以多講講價，可選範圍大嘛！七嬸子要是很會賣衣服，再加上會挑款式和質量，勢必會影響五嬸子的生意。可是五嬸子不怎麼在乎，她對自己的業務能力很自信。

肖舞聽故事的時候心裡想著，五嬸子要是放在今天，就是大商場裡的銷冠！

“行啊！走吧！我走左邊，把錢掖右口袋裡；你走右邊，把錢掖左口袋裡。咱倆都手不離口袋。”五嬸子邊說著邊和七嬸子去女廁所，從褲衩裡把縫好的錢拿出來掖口袋裡。那個年代，可不像現在這麼方便，可以用微信、支付寶，你要乾什麼都要帶著現錢。可是帶著現錢有風險，容易被人盯上。

舟山市場“可臟”了！“臟”是行話，就是說小偷多。可是，大家和小偷一來二去也熟識了，你也不能很直白地說出“小偷”兩字，就交流、提醒的時候用個美稱吧！

本來白嬸子也說了一起來著，可是後來，她看到前麵有50塊錢，她想自己要。剛想撿的時候，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的、精瘦精瘦的婦女一腳踩住了。她倆好像很有默契，用眼神交流好“等會冇人的時候去廁所裡平分”。

“哼哼哼……”白嬸子哭得真夠傷心的。

“他白嬸子，怎麼了？”大家問。

“500塊錢讓人摸走了。”白嬸子說，冇好意思把事情說出來。以前也不是冇發生過這種事兒。所以說，要想不丟錢，首先彆貪財。

這裡有個同類原則。什麼是同類原則呢？比方說，你是小孩，下大雨了，大街上不光你自己。有叔叔、阿姨過來要讓你幫忙給他們撐傘、送他們回家，這就有十足的危險。因為他們遇到困難，首先應該找大人，而不是找更弱勢的小孩。

再比方說，你去國外，語言不通。周圍那麼多人，外國人偏偏找你幫忙，一準是騙子，劫財劫色。你想想，他們國家那麼多人，找他們是不是更方便？你連話都不會說，還找你幫忙，費不費勁啊？

還有白嬸子，人家怎麼冇看見？這麼好的事兒，天上掉餡餅，怎麼就讓你碰上了了？

三、就是這麼會做生意：衣服

昨天晚上，五嬸子看著自己家貨還有點，加上孩子七嬸覺得自己不適合賣衣服，前些天還把剩下的衣服比進貨價便宜點都甩給五嬸子了。五嬸子一看便宜啊，衣服也是以前自己跟她一起挑的，好賣著呢，就乾乾脆脆地答應了。昨晚也就冇跟大傢夥去舟山市進貨。這不，還省一天功夫呢，趕了個集，一下子賣了六件，掙了22塊錢，真不賴。一件進價差不多16塊錢，賣20塊錢,

整整賺了4塊錢。

19塊錢講講價也賣。看著哪家錢緊，人家到處看看，再回來問問講講價，說說好話，商量商量，18也不是不能賣。一起要兩件，兩件一共掙五六塊錢，也趕緊推銷出去，主要是要的多的，一股腦就推銷出去了，就是賣得痛快。就算是一件賣23塊錢，趕一回集就賣一件，不就掙七塊錢嘛！隻要賣得著，薄利多銷，多賣兩件就有了，總的說來，也不少掙。

說起她家男人，她倒也冇有怨言，隻要他幫她好好看著這麼長一個攤子，彆讓手腳不乾淨的人趁著買衣服的人多，偷走一兩件就行了。這要偷走一件最貴的，30塊錢的那種，這趕一個集市就白忙活了。搭了功夫白費力不說，還要自己賠進去好幾塊錢，想想就覺得氣得很，胸口得好幾天窩憋著氣，順不過來。

她教過他很多回，“柱子他爸，進價你都知道，這樣一件21塊錢的毛絨褂子，你看著初中的大閨女拽著她媽的褂子角，一個勁想要，你貴賤賣給她媽。彆非得25塊錢，咬住價不放。就算是賣23塊五，一共掙兩塊五，不是咱倆一人倆油酥火燒，一塊錢花上，就吃飽了；還能剩下一塊五呢，倆孩子中午的飯錢也有了。多好！想不開呢！這貨放在咱手裡，就是積壓著，也變不成錢。隻有賣出去，那纔是錢啊！”可是她男人就是榆木疙瘩腦袋，聽自己家媳婦說的時候心裡一百個讚成，自己想想也是這麼個理兒，可一到真事兒啊，就不是他啦！你看，人家真相中了，真打算買，就想講到24。誰也想省點錢啊，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省下兩回五毛，就是一塊錢，油鹽醬醋就都有了。“25塊錢，大妹妹，你要真買，我也不和你要謊，最少二十四塊五，少了你就放下吧，俺也不是賣不出去。”他一悶棍就把人家打走了。

“大妹妹，24我賣給你。來。你也轉了不短時間了，這個價你在彆人家可買不了。”五嬸子邊說邊把衣服裝進塑料袋，遞給那個買衣服的女人。

“還是嫂子痛快。給你錢。”女人聽到招呼聲，立馬轉身回來並摸出了一個用手絹包好的包。把掖好的那個角拽出來，把頂著的兩個角左邊的往左，右邊的往右分開，把剩下的一個卷兒一捲一捲分開。一卷錢出現在手絹的這個角上。女人把卷在一起的錢展開，最下麵一張是十塊的，在往上是一張五塊的，再往上是五張一塊的，幾張五毛的，兩毛的，一毛的……最後她仔仔細細地數了三遍，24。五嬸子看著她數了三遍，自己接過來又數了一遍。這一遍主要是看看，彆收到□□。錢數對，錢也真。常年摸錢，是真是假，她一摸一看都能認出來。

五嬸子喜滋滋地把錢放在肩上斜掛著的、自己用縫紉機縫的錢包裡。

“這個家就是你當家啊，在你們眼裡，我什麼都不是。”她男人一邊抽菸，一邊生悶氣呢。

“掙了三塊呢，不少了。你看，她都來迴轉了好幾圈了，估計這個價格、這個質量人家彆人都不賣。不賣才傻了呢。賣了不就是錢嗎？我過兩天又去進貨了，就當給她捎一件了。”五嬸子不急不惱，從斜揹包裡拿出一盒大金鹿的煙，“兩毛多呢，省著點抽。”

“我就是個多餘的。哼！”她男人邊接過來還不忘“哼”一聲。

“誰說的呀！這個家不都是你掙下的嘛！都是你的！”五嬸子又樂嗬嗬去招呼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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