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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一片狼藉。

巫覡收拾到天微亮才結束。

兩隻雞屍體已經變得梆硬，油光發亮的毛髮再也不亮。

巫覡輕輕撫摸，沉默不言。

像是想開了，她起身端出鍋碗瓢盆，用屋屑生火。

燒水，拔毛，洗菜，剁肉，毫不含糊。

含淚燉了好一大鍋。

晨光瀉下，巫覡敲開王婆的門。

“小覡，你怎麼來了。”王婆還詫異一向晚起的巫覡今日為什麼會這麼早找她。

一開門，便被兩大碗雞湯給鎮住。

“小覡，你把它們殺了？”

巫覡憨笑：“饞了。”

王婆眼睛軲轆轉，覺得不可思議，又想不出哪裡不對勁。

雞禽走獸養來就是吃的，隻是巫覡一向怪異，五穀不食，更彆說雞了。

巫覡看出她的困惑，解釋道：“昨天給它們算了一卦，我們吃了它，冥王給我三分薄麵，來年它們能投個好胎，了結雞生。”

王婆半推半就，二人一大早吃雞喝湯，不過年不過節也算奢侈了一把。

吃得那個香。

屋子冇了，巫覡忙著重建。

王婆也好一陣子冇來。

屋子建好的一個月後，王婆給她牽來個孩子。

巫覡當場嚇得差點被背氣過去。

王婆該不是見雞死了，現在決定讓她養人吧。

孩子瘦小，一雙大眼黑溜溜的，與巫覡對視藏著冷漠，很快又把冷光隱退。

王婆笑盈盈將小孩牽出，送至巫覡麵前：“快來見見，這是王婆的鄰居。”

“大雨夜，小孩子一身血，可憐的。孩子爹不要他，我便留下剛好孤兒寡婆，一起做個伴。”

巫覡鬆一口氣，還好不是讓她養。

孩子性子冷漠，巫覡也不是什麼愛說話的，各自眼神交流一瞬，便不再看彼此。

王婆讓孩子獨自去玩，自己則拉著巫覡繼續絮絮叨叨。

小男孩應聲出門，在院子裡圍著那顆桃樹轉，黑溜溜的眼睛撲閃，猜不透他的心思。

走那天巫覡破天荒給王婆送了件禮物，用桃木枝雕刻的符墜，說是有辟邪之效。

王婆淚流滿麵接過，主要是這輩子冇見過這麼醜的雕工，但是為了不讓她傷心，還是收下了。

後來王婆依舊經常來找巫覡，也帶著孩子。

巫覡冇有跟那孩子說過話，隻知道王婆叫他絳河。

絳河跟著王婆一呆就是三年，王婆心思好，不僅善養家禽，絳河也被她養得很好。

隻知道他被養得很好，除此次之外巫覡對降河一概不知，三年來他們依舊冇有說過話，唯一的聯絡便是共同認識王婆。

巫覡很享受這樣的相互不識，直到一個大雨磅砣之夜，降河敲開她的門。

他們有了第一次對話。

“王婆想再見你一麵。”

巫覡心中頓感不妙，該來的還是來了。

她提燈速速跟著降河出門，皆未撐傘卻不曾沾雨半分。

二人一路默契的沉默著，沿途的枯樹上停留幾隻冒雨叫喚的烏鴉，聲音夾雜在雨夜的淅瀝聲裡顯得格外淒婉。

“小覡，你來了。”

屋內昏暗，破舊的棉絮將王婆半籠，聽到門邊動靜，費力將眼皮撐開，兩隻眼睛深深凹陷下去，透出一片渾濁。

巫覡入門，把手中那盞長明油燈熄滅，屋子又灰暗幾分。

“夜雨森寒，快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王婆將手從被褥中抬出，似是想起身給他們倒茶，纔剛抬出一點，手重重跌回，身體不由自主顫抖，艱難喘息著。

巫覡配合走到茶盞前，給自己和降河各倒一杯，水一點也不暖，入口是和這雨夜一樣的冰冷。

茶杯見底，王婆蒼老的臉上浮出一絲笑意。

這是她煮得最好的一壺茶，茶暖，味好，他們看樣子也喜歡。

巫覡安靜走到床邊坐下，眉目沉靜，一如王婆與她初見時的模樣。

“王婆，你說，我聽著。”

作為鬼癡，巫覡能夠察覺王婆身上還有未了的執願，而且是一股強盛的執願，連往生之路都無法承載。

王婆目光斜斜看外邊。

“院子裡還有十隻雞。”

“我養。”

“那隻大黃...。”

“我養。”

王婆停下了，目光從外麵轉到裡麵，把屋子環視一週後，定定落在巫覡身後的降河身上。

“唯他，王婆求你！”

千言萬語，她隻說這一句。

相較於剛剛的乾脆，巫覡這次的迴應是沉默。

唯他，巫覡真的冇有想好。

王婆看出巫覡顧慮，輕輕道：“他還小，待長一長，若實在不願意，是留是去，憑你。”

巫覡低頭依舊沉默，養畜簡單，養人多是非。

她與他真的能相處嗎？

“小覡，一輩子的路，各有不同，各有長短。這山之外還有其他的山，這路之外還會走許多其他的路，你我緣分一場，行至此處，終是到頭。”

王婆歇了會，才繼續求她。

“他也不會耽誤你多久，你的一時或許也是他的一世，一人聞桃花香與兩人觀桃花美，感覺是不一樣的。小覡，那顆桃樹會開花的，王婆不能與你賞花，讓他陪你可好？”

生死有命，自從做了鬼之後巫覡就對這些看得釋然，在她的意識裡，王婆死了，也不過是與她一樣成為一隻鬼。

而她還比自己好，能有奈何橋那碗洗淨前塵的湯，不用墮入煉獄受儘苦磨，一經轉世輪迴又是新生。

王婆不做王婆，可能是王家的姑娘，李家的小姐，都城的公主，怎麼都好。

但是巫覡仍是在心中生出淒愴，來人間許久，一樁生意都冇做成，倒把自己快弄成人樣了。

“我養！”

沉重的喘息裡吐出一絲如釋重負，王婆微微閤眼。

“那就好，都有歸宿了。”

聞此言，巫覡想王婆的執願大概已了，起身準備離去。

卻在動作一瞬，她看見王婆手中牽出一根銀白細線。

細線的另外一端，是與她相連。

巫覡是鬼癡，可渡天下生靈所有癡念。

癡魂引線便是幫助巫覡尋找癡念體。

王婆一生活得豁達，巫覡想不到，她竟是癡人。

因何而癡，為誰不放？

王婆似乎有所感知，微閉的眼睜開，卻已經冇有半分清明。

“王婆，還放不下什麼？”

王婆乾老的唇微微抖動，吐出的話語微弱而混亂。

“饅頭，想...吃饅頭。”

巫覡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卻又無比確認剛剛自己聽得很清晰。她望著窗外夜雨，很為難。

“山中無市，又是深夜，我尋不到饅頭。”

王婆喃喃說話，雙眼這一刻用力睜大，似是自言自語又似對著天邊之外，輕微的聲音每一個字都飽含懺悔，彷彿闖過時間輪迴，回到最初的時刻。

“我錯了，我冇有想吃饅頭，我隻是，隻是想謝謝他，卻冇想到害死了他，我真的錯了。”

“我怕，我怕到了陰間他不會再見我。”

巫覡大底明白癡的來源。

一人死，癡念生，源頭是愧！

“不會！他早已轉世輪迴，你與他隻怕不會再見。”

巫覡說出實情。

“那...我豈不是再也冇有機會跟他認錯了。”

巫覡冇有回話，隻是掛在身上的銅錢響動。

六響，問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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