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醋被燒開,氣泡會往上升,升到油麪上來,看起來就像油開了一樣。
手伸進去完全不燙。
或許是個人都會知道怎樣“油炸厲鬼”,可這些村民不知道,他們正跪在地上誠摯地磕頭,感謝沈憐的卓越貢獻。
沈憐彎下腰扶他們起來,露出一個無比親和的笑。
或許地位可以這樣一下一下地鞏固起來,這個村子裏的人很容易知道“敬”,更容易知道“畏”。
等做完亂七八糟的祭祀與法事,沈憐纔算清閒了下來,他跑去一戶姓鄭的人家,問村民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老人家,您知道一個叫鄭清的姑娘嗎?”
老漢叼著菸捲眯著眼睛,無比篤定地說:“村子裏這麽多姓鄭的冇一個叫‘清’的,鄭狗蛋鄭娃子鄭二丫倒是多得數不清。”
沈憐不信邪:“那是小名吧?學名呢?”
老漢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於是沈憐挨家挨戶地敲門,想找出一個叫鄭清的姑娘。
結局當然是無功而返,而且村子裏的人都懷疑這趙家三郎就算改了名字,腦子裏的顛病還是治得不清不楚。
冇有人叫這個名字,哪怕是一個死人。
他回到家,問神婆:“婆婆,你知道一個叫鄭清的人嗎?”
神婆搖了搖頭,好奇道:“你問這個乾什麽?”
沈憐也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麽。
畢竟自己隻是似假非假地聽到一個自己並不認識的名字。
他回憶著那句話。
“小相公……小相公你怎麽不吃東西呢!鄭清死了你還想為他殉情不成!”
那應該是一個……還算重要的人吧。
神婆見他愣神,建議道:“現在太陽已經落山了,你可以明天去找族長大人,翻一翻之前的族譜。”
沈憐感謝了她的建議,給神明上了一柱香,準備睡覺,期待明天的到來。
可惜晝短夜長,一晚上輾轉反側,又不能秉燭夜遊,於是就胡思亂想,疑惑著就自己這麽個自私自利的性子,怎麽可能會為他人殉情。
就算愛到了骨子裏,也不可能乾出殉情這種傻事啊。
他揣著滿肚子的疑惑等到了天亮,來到了族長家。
族長大人已經很老很老了,鬚髮皆白,整張臉像是風乾的橘皮。他甚至已經老到了連祭天儀式都冇辦法參加的地步,彷彿隨時都能歸西。
沈憐一頁一頁地翻著厚重的族譜,看得無比認真,他看著上麵一個一個的名字,問道:“族長大人,為什麽我們的族譜最多隻有二百多年的呢?”
族長目光悠遠,似乎隨著發黃的族譜回到了遙遠的過去:“這個村子是當年大家為了躲避戰亂建立的,之前的族譜早已遺失了。”
“真是可惜。”沈憐道。
他心裏想的“可惜”卻是另外一件事。
還是冇找到“鄭清”這個名字,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
他雖然忘記前塵往事,但骨子裏的東西卻遺失不了……他是個不吐槽會死星人。
“鄭清”這個名字無比大眾,比不得“沈憐”獨特,這個村子裏竟然冇有一個重名的?怪哉怪哉。
他有些失望地踱回去,拿起紙筆,感到壓抑的情緒如海潮般湧來,卻發現古人誠不我欺,一片傷心畫不成。
他隻好搜腸刮肚,想在記憶裏找出鄭清這個人的影子。
卻不想筆隨心動,一筆一畫,勾勒出了一朵花來。
那朵花紅得像血。
鮮豔,美麗,層層疊疊,絢爛至極。
他愣了愣,盯著那朵花,有些不可思議。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個姑孃的聲音:“喲,不得了,小相公思春了?是哪家的姑娘啊?”
那是一朵芍藥。
自從畫出那朵芍藥後,沈憐就再也冇有向村裏的人打聽過鄭清是誰了。
他隻記得他當時耳朵發燙,慌慌張張把一堆書壓在畫上麵,然後自己也覺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怎麽可能,他都不認識那個叫鄭清的姑娘!
“我喜歡水仙,”他想,“記憶裏好像有個傢夥對著水麵顧影自憐,最後變成了一株水仙。”
這纔是他喜歡的調調,隻愛自己,愛到極致。
充滿著似褒似貶的諷刺性的浪漫。
那姑娘彷彿得了興味兒,每次都在沈憐不注意的時候冒出來,調笑那朵浥著露水的芍藥。
“小相公,你到底看上了哪家的美嬌娘啊?”
“小相公你別不說話呀……”
“小相公你別不理我呀……”
沈憐被問得急了,就深情地盯著那姑孃的眸子,說著眼前人是心上人的渾話。
那姑娘便以手掩麵做嬌羞狀,眉目間一剪秋水含情,嚶嚶嚶地跑開。
他們像是一對真正的狗男女。
這時候沈憐纔算得了閒,真正清淨下來。
“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
毛詩有雲,少年少女,說說而又笑笑,互贈芍藥,是以傳情。
第44章
陶淵明(九)
桃飄李飛,
楊入大水為萍,
海棠已睡,
芍藥相於階。
再到秋風起,木葉落,
也不過一時光景。
蠟梅坼,茗花發,
水仙負冰,山茶灼。
雪花六出。
雪花之後又是一年細雨,
細雨濕了流光,流光又綠了芭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