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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偶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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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下起了雨。

雨水淅瀝,打在小院裡新種的芭蕉葉上,聲聲蕭瑟。

陸瞳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回到了常武縣陸家的宅子,正是臘月,逼近年關,風雪脈脈。陸柔從宅子裡走出來。

長姐分明還是少女模樣,卻梳了一個婦人頭,穿件梅子青色的素絨繡花小襖,俏麗溫柔一如往昔。

陸柔見了她,便伸手來拉陸瞳的手,嘴裡嗔道:“你這丫頭又跑哪兒皮去了?娘在家叫了半日也不見回答,仔細爹知道了又要說你。等下要貼紅字了,陸謙正寫著,你快來換件衣裳。”

她混混沌沌,順從地被陸柔牽著往屋裡走去,聽得陸柔在前麵低聲說:“你這一去就是許久,這麼些年來,姐姐一直把那簪子給你留著,得虧回來了……”

簪子?

什麼簪子?

陸柔為何說她一去就是多年,她去哪兒了?

恍若一聲驚雷炸響耳邊,陸瞳猛地睜開眼。

屋裡燈火暈黃,黑沉沉的天裡,隻有雨水滴滴答答。

她慢慢從床上坐起身來,再難入夢,隻默默地望著那燈黃,一直等到天亮。

待等到天亮,銀箏也起了榻。二人將醫館大門打開,冇過多久,杜長卿和阿城也來了。

春既進了尾聲,又接連下了幾場雨,來買藥茶的人便少了些,正是清晨,店鋪裡有些冷清。

杜長卿泡了壺熱茶,使喚阿城買了兩個燙餅來吃,權當早飯。

陸瞳走到他跟前,道:“杜掌櫃,我想同你借點銀子。”

杜長卿一口餅差點噎在嗓子裡,好容易將餅子嚥了下去,這纔看向陸瞳:“你說什麼?”

“我想向杜掌櫃借點銀子。”陸瞳道:“與你打欠契,過些日子就還你。”

杜長卿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一番,哼了一聲,越過她往裡走,不多時,又從藥櫃底下摸出一把鑰匙,不知從哪翻出一個匣子來遞給陸瞳。

銀箏覷著那匣子,試探地問:“這是……”

杜長卿冇好氣道:“前幾日我就算過了,這兩月來,刨去材料,春水生淨賺兩百兩銀子。陸大夫,雖然你的月給是二兩銀子,不過我也不是占你便宜之人,再者你替我教訓了白守義那個老王八蛋,本掌櫃很欣賞。這一百兩是給你的分成。”他艱難地將自己目光從匣子上移開,很心痛似的,“也不必給我打什麼欠契。日後再多做幾味這樣的藥茶,就算回報了。”

陸瞳意外,這人平日裡對銀子斤斤計較,冇想到這時候竟很爽快,難怪能將偌大一副家產敗得精光。

她看向杜長卿:“多謝。”

杜長卿擺了擺手,隻顧埋頭繼續吃餅子。

銀箏微微鬆了口氣。

許是莫名其妙少了一百兩銀子,雖表麵裝作爽快,心中到底還是難受,這一日的杜長卿很有些鬱鬱。傍晚天色還未暗下來,自己先帶著阿城回去了。

銀箏把大門關上,回到藥鋪裡間的小院,陸瞳已經換好了衣裳。

衣裳是件半舊的藕灰色素麵夾袍,男子款式,是銀箏從廟口賣舊衣的婦人手中收的。陸瞳將長髮挽成男子髮髻,隻粗粗用根竹簪綰了,她生得單柔動人,這樣男子打扮,越發顯得白淨標緻,一眼就能瞧出女子身份。

銀箏搖頭笑道:“還得塗塗粉遮掩下才行。”

又胡亂塗了些脂粉,天色已近全黑。銀箏見外頭店鋪的大門不知何時被人掛上了一抹蓬草,便對陸瞳道:“姑娘,可以走了。”

陸瞳點頭,拿起豎在牆角的竹骨傘,同銀箏一起出了門。

……

春雨清寒,總似離人低泣。

城南卻很熱鬨。

落月橋下,畫船蕭鼓,往來不絕。橋欄繫著幾百盞牛角燈,如點點銀珠,將河麵照得光耀燦爛。

轉過坊口,有一清河街,因地處坊間,一條街全是茶館酒肆、賭坊花樓,達官顯宦、貴遊子弟常在此通飲達旦,或是會酒觀花。晴夜時有煙火蔽天,處處燈光如晝,一派太平盛景風流。

今夜也是一樣。

一輛馬車在遇仙樓前停了下來。

從馬車上下來個身穿織金雲緞夾衣的年輕人,麵容如珠玉俊美。他身姿筆挺,並未擎傘,低風細雨中,徑自進了酒樓。

遇仙樓中一片熱鬨。處處酒招繡帶,影拂香風。姑娘們身上胭脂香氣混著酒香,將這寂寥雨夜暖得再冇半點寒意。一樓的花廳裡,有梨園子弟在唱《點絳唇》。

倒是十足的溫柔鄉、富貴場。

俊美青年進了樓裡,有紅妝麗人見他錦衣華服,儀容出眾,遂嫋嫋盈盈地朝這頭走來,伸手欲來挽這青年的手,卻被身側好友拉了一把,聽得小聲提醒:“莫去。”

麗人一怔,遲疑間,眼前人已經與自己錯身而過,餘光並未多看自己一眼。

她咬了咬唇,正不甘著,陡然又見那年輕人徑自進了樓上的雅座,不由得臉色變了變。

樓上……是貴客才能去的地方。

她忙挽了好友的胳膊,急急地掉頭而去。

樓上雅座裡,暖玉梅花香爐裡燃著沉月香。

香氣馥鬱,將月色雲紗帳也熏得多了幾分雅氣。

房間佈置得很清雅,矮幾前,擺著副綠玉翠竹盆景。菊瓣翡翠茶盅裡是新鮮的雲霧茶,新摘荔枝盛在寶藍琺琅彩果盤中,鮮豔得恰到好處。

年輕人姿態閒散,靠窗坐著,順手撩開窗前竹簾。

從此處看去,整條清河街燈景儘收眼底。夜雨霖霖,在燈籠下碎成暈黃寒絲,一隙暈黃溜進來,將青年五官襯得越發精緻奪目。

他漫不經心地側首,看著看著,目光突然頓住。

夜深微雨,簷下宮燈似明似暗,對街熱鬨門坊前,有兩人正在收傘。其中一人束著髮髻,眉眼被燈火模糊得不甚真切,隻餘一雙瞳眸幽深,似長夜泛著薄薄的寒。

裴雲暎眉梢一動。

陸瞳?

這人眉眼間,竟很似上次在寶香樓下遇到的那個陸大夫。

他望著燈下人,心中有些異樣。

裴雲暎對陸瞳印象很深。

因他辦差,難免遇到刀劍無眼的危急時刻,見過的女子亦不在少處。唯有那個陸瞳,與彆的女子格外不同。

她生得很美麗,眼如秋水鬢如雲,弱柳扶風,不勝怯弱,看似一陣風都能將其摧折的嬌花一朵,下手卻比誰都狠毒。

裴雲暎見過呂大山的臉,整個臉頰利痕深可見骨,冇猜錯的話,當時的陸瞳,是衝著呂大山眼睛去的。

她原本想要刺瞎呂大山的眼睛。

裴雲暎垂下眼簾。

尋常女子被挾持,第一個反應不會是用絨花刺瞎刺客的眼睛。

尋常女子的花簪也不會銳如刀鋒。

那三根銀針哪裡是花釵,分明是暗器。

胭脂鋪裡甜香瀰漫,一大扇屏風前,芙蓉開得爛漫奪目。女子目光平靜得近乎冷漠,一如她被呂大山從挾持到脫身,從頭至尾,未見半分失措——

身側有人喚他:“紅曼見過世子殿下。”

裴雲暎收回思緒,看向來人。

是個梳著雙環望仙髻的年輕女子,妃紅蹙金海棠花鸞尾長裙襯得她肌色如雪,她亦生了張風情萬種的臉,光是站著,也是芳菲嫵媚。

遇仙樓的紅曼姑娘,姣麗蠱媚,群芳難逐。多少王孫公子為搏美人一笑豪擲千金。如今美人站在屋內,對著坐著飲茶的年輕人,神情是旁人罕見的恭謹,似乎含著一絲隱隱的畏懼。

紅曼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往前走了兩步,呈給裴雲暎,低聲道:“王爺已派手下去定州尋人,軍馬監一案,如今右相插手,不便行動,王爺請世子靜觀其變。”

裴雲暎“嗯”了一聲,伸手將書信接過。

紅曼退到一邊,恭敬的垂首等待。

裴雲暎很快看完信,將信紙置於燈前燒燬,又端起桌上茶盞將茶水一飲而儘,將空盞置於桌上。

他道:“這幾日我不會過來,有事到殿帥府尋段小宴。”

紅曼忙應了。

他起身,正欲離開,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撩開竹簾,看向窗外的對街。

雨下大了些,門坊前空無一人,隻餘簷下孤燈搖搖晃晃,映照一地昏黃水色。

裴雲暎問:“對麵是什麼地方?”

紅曼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輕聲回道:“是快活樓賭坊。”她見裴雲暎望著窗外的神情有異,遂小心詢問,“世子是在這裡瞧見什麼人了嗎?”

青年鬆手,竹簾落下,掩映外頭一場風雨。

他笑了笑,不甚在意地開口:“冇什麼,認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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