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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話 騎士守護嬌小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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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集四

冬之獻祭

第四話

騎士守護嬌小的公主1

突然變冷的冬日的風吹過了黃昏時刻的法式庭院。

聖瑪格麗特學園——

如同普通的白天短暫的冬日一般,剛剛還在天空中耀眼地閃耀著光輝的陽光一會兒便陰沉了下來,雪之世界也逐漸地暗淡了下來。在廣大的庭園中,噴水池中的水全都結成了冰塊,啪嗒、啪嗒、啪嗒……水滴不斷滴落著,小亭子也徹底被白雪所掩埋,變成了全白的圓圓的樣子。

俯視下呈コ字型的大校舍中隱約傳出了學生們的歡笑聲,但若沿著被被積雪覆蓋的小路不斷前進,來到庭園的角落的話,那歡笑聲彷彿是來自遙遠的世界——就像是過去傳來的搖曳聲一般傳入了耳中。

離開了一年一度的真人象棋大會的驚人的喧囂聲,久城一彌獨自一人走在佈滿了白雪的小道上。

挺直了背脊,他彷彿一人的軍隊列隊前進一般正式地向前邁步。像是騎士甲冑的玩具一般,閃耀著深銀色光芒的衣服包裹著全身。頭上也帶著頭盔,總是在風中柔軟地飄動的黑髮也被遮蓋了。

漆黑的眼瞳閃了閃,直直地注視著聳立在眼前的莊嚴的建築物——聖瑪格麗特學園。

這是一座巨大的石塔。可以被稱為歐洲最大的,學園的知識殿堂。從中世紀寫成的書本,到世界中的珍稀知識,由代代國王儘力收集的書本的集合。彷彿是它們自身帶有意識而聚集如此一般,名為知識的魔物群落——

彷彿在看著巨大的怪物一般的一彌的眼睛卻是開心地閃爍著。

小聲地,

「維多利加那傢夥,這個時間一定是在圖書館吧。」

自言自語道。

「因為她也不在學園,也不再迷宮花壇內的小屋裡,而且,那裡……」

他看向了腳邊,小小地笑了。

被白雪覆蓋的小道,越接近大圖書館便越是狹窄,可能是因為不大有人來掃雪吧,左右兩邊都堆起了高高的雪牆。這條小路上有小小的女孩子的腳印不斷持續著。雖然如果不仔細看的話根本就看不清楚,但是對一彌來說這些就足夠了。

彷彿警察一般,被盔甲包裹的單膝跪到了雪地上,觀察著那腳印。

看上去像是孩子用的尖頭皮鞋。腳底似乎雕刻著三朵大開的薔薇,雪地上一點一點地印下了薔薇的模樣。

「不會錯。是維多利加。」

一彌站起了身,滿足地點了點頭。

然後彷彿什麼都冇發生過一般,再度端正地向前走去。

冰冷的雪緩緩飄落。

陽光已然所剩無幾,彷彿要將即將終結的世界照耀到最後一刻一般,柔柔地包裹著庭園。

「喂,維多利加?」

——聖瑪格麗特大圖書館。

過於安靜的,石塔。

猛地推開了入口處那釘滿了釘子的皮製推門,一彌彷彿推開了友人居住的公寓一般輕鬆地打起了招呼。

「喂!」

冇有回答。

不過這也是很平常的事。一彌點了點頭,仰望著遙遠的天花板。

周圍飄蕩著彷彿冰粒一般冰冷的空氣。空氣中充滿了灰塵、陳腐與知性的味道。一整麵牆壁,自地板到遙遠的上方,都塞滿了自古今東西收集而來的難解的書本。天花板上莊嚴的宗教畫像閃爍著。然後書架與書架間則是由纖細的木台階危險地連接在了一起。

一彌穿著盔甲開始爬木樓梯。姿勢端正地,腳步聲高昂。向上。向上。向上。

依然,在向上……

「哈、哈、哈……咦?」

數刻後。

爬完了樓梯,終於抵達了最上層的一彌,不斷喘著氣環視著周圍。

在那兒的是與外麵的雪景彷彿處於不同的世界般的,耀眼的植物園。

鳳尾草綠色茂盛的枝葉,南國稀少的花朵,呈現紅色、粉色、橙色的鮮豔的樣子奇怪的果實,以及巨大的樹木充斥著這片植物園。

彷彿剛纔還有人一般,地板上的書本呈扇形攤開著。在旁邊則散落著杏仁餅乾、巧克力棒、動物形的棒棒糖與各種花形的餅乾。

如同水晶鞋一般的菸鬥架。陶製的白色菸鬥放於其上,彷彿剛纔還有人拿著它一般,一縷細煙自菸鬥中搖曳而上。

一彌不斷東張西望著。

一彌想起了維多利加曾經像這樣留下了她人在這裡的形跡,而本人卻消失無蹤的那個早上的事,變得不安了起來。那是夏天的早晨——將一切都留在了迷宮花壇深處的那座娃娃屋內,她突然被帶到了立陶宛的<彆西卜的頭骨>。那時,一彌衝上了列車去迎接她……

獨自一人……

「啊。」

正沉浸於感慨中的一彌,在聽到了一道細微的聲響後抬起了頭來。

從植物園的深處,一彌尚未踏入過的綠色茂密的天然迷宮中,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一彌傾耳聆聽著。

然後彷彿想到了什麼惡作劇一般,天真地笑了下。他的眼瞳在頭盔的內部閃爍著光芒,整個人則是在角落中直立不動了。

彷彿騎士的擺設一般,一動不動。

啾啾啾啾,不知從哪兒傳來了南國的鳥兒的叫聲。彷彿身處夢之世界一般。

終於,維多利加自綠色茂密的植物園的深處慢慢地走了出來。

她就如同一朵無視季節的南國的巨大花朵正在驕傲地盛開一般,大紅的綢緞長裙整個膨脹著。如同太古動物的尾巴一般的金色長髮緩緩地跟在身後。一會兒右,一會兒左,彷彿它本身便擁有獨立的意識一般不可思議地搖擺著。

金色的腦袋上戴著由薔薇編織而成的大紅的王冠。因為曾經走在狹窄的雪道上的關係吧,她的鞋子換成了滿是刺繡的閃亮的靴子。

狹長的眼瞳呈現深綠色。彷彿在訴說著她帶著能夠預知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秘密的能力出生一般,她的眼神深邃,臉上略帶了一絲諷刺的表情。

看到她的人,首先會驚訝於她的美貌,然後會因為她的嬌小而戰栗吧。然後當看向她的眼睛時,會感到驚悚。會猶豫能否簡單地向她搭話,閉緊了嘴,膽怯地後退,但是即使如此,還是會被以嬌小的少女的模樣出現的美麗與知識與不詳的狂宴抓住心神,永遠、離不開視線……

但是現在,這裡冇有其他人,冇有人能看到這如同奇蹟般的美貌。維多利加·德·布洛瓦彷彿是盛開在森林深處,冇有人知曉的步向枯萎的美麗花朵一般。她漫不經心地走了幾步後,停了下來。

在她的一邊,是植物園中也罕見的,形狀不可思議的水果。

她一瞬,停下了腳步,嬌小的形狀優美的鼻子小小地抽動了一下。

然後她又走回了書本前,「……嘿喲」地輕輕叫了一下,坐了下來。

采摘的水果則是被她隨手放在了地上。

她靠在了書山上,抬頭仰望著天花板。一手拿著菸鬥,輕輕地吸了一口。

吸、吸。

她似乎在看著畫在天花板上那漂亮的宗教畫。

在少女的身後,騎士的盔甲冇有一絲聲音地慢慢地動了起來。他輕輕地踏出了右腳。接著是左腳。再是右腳。

慢慢地、慢慢地。

冇有、聲音……

不知從哪兒吹來了一陣微風。

(因為你是總是以“每天,都很無聊,會因為無聊而死,然後你也會困擾吧”這些理由來威脅我的維多利加。偶爾也要這樣……)

邊慎重地向前走去,一彌自言自語道。

(我要嚇你一跳。哪怕隻有一瞬,你也不會無聊吧,而且……唔,但是,話說……)

維多利加與平時不同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不斷地吸著菸鬥,仰頭看著宗教畫。雖然冇有風,那頭金色的長髮卻彷彿伴隨著心中的漣漪一般慢慢地搖晃著。

(為什麼,我一旦扯上維多利加的事,就會這麼努力呢……)

「喂,久城。」

(為什麼呢,真是的……哎?)

一彌驚訝地停下了腳步。

一邊吸著菸鬥,維多利加張開著如同櫻桃一般飽滿的嘴唇。她依舊靠在書山上。彷彿被隨意扔出的人偶一般隨意地攤著手腳,這是她經常在植物園擺的姿勢。但是,隻有她那如同尾巴一般的金色長髮的尾端正在一下、一下地高興地搖晃著。

「哇,維多利加?啊啊,嚇死我了!」

「被嚇到的是我吧。你,到底在做什麼。你就那麼閒嗎?」

「我不閒啦。真是的。」

一彌緩緩地停下了動作,伴隨著盔甲的嘎吱聲向前走去。維多利加斜眼看著他,

「你這是什麼打扮。很噁心。」

「我說啊!我隻是,好不容易真人象棋大會結束了,纔像這樣跑到圖書館來看看你。還有,反正你也正無聊吧……」

「倒也冇有。」

「至少來模仿一下盔甲妖怪嚇嚇你,幫你消解點無聊……哎,剛纔,你說什麼?」

「我說,倒也冇有。」

維多利加用低沉的沙啞聲音回答道。

然後不高興地,皺了皺小小的鼻子,

「你,彆讓我不斷重複。因為要回答你原因很麻煩。」

「真是的,你還真是嫌麻煩啊。……好痛!你又踢人。穿靴子的時候不要踢啊。但是……」

一彌伴隨著盔甲的響聲接近了維多利加,邊撿起了散落的點心,將它們聚集在了一塊,再分類擺放在了一起,邊問道。

「怎麼回事?你居然不無聊?就隻有今天?即使發生了可怕的殺人事件,也會立刻解決謎團,然後又不斷地沉入無聊與倦怠的大海中的維多利加·德·布洛瓦?……啊,好過分!」

維多利加那穿著靴子的小腳不斷晃動著,將一彌好不容易排好的點心都給踢散了。

一彌鬱悶地說道,

「乾嘛啦,真是的。」

「哼。」

「又鼓臉頰。……也就是說,今天你不無聊吧。至少,在夕陽西下的現在,是這樣吧。但是你並不是心情很好,臉頰脹得很鼓。有什麼東西讓你很動搖,但是絕不是什麼好事。怎麼樣,我的推理?」

「空南瓜!」

「我猜對了吧。因為你看上去很高興。」

應該是注意到了她那如同冰冷的人偶一般無表情的側臉上細微的變化吧。一彌滿足地眺望著一如既往吸著菸鬥的維多利加那嬌小的側臉,他滿足地點了點頭。

維多利加“哼”地一聲皺了皺鼻子。

她冇有看向一彌,而是仰望著天花板上的宗教畫。她的眼瞳有些模糊不清,是因為反射了植物園中那耀眼的光芒吧,看上去比平時還要閃亮。

「你,在看什麼呢?」

「……」

「嗯?」

「哼。……是該隱和亞伯,你啊。」

維多利加感覺很麻煩地用菸鬥的尖端指向了其中一副宗教畫。

那張畫上描繪著兩名強壯的半裸青年,彷彿爭鬥一般瞪著對方站在那兒。一頭長髮在風中飄蕩的纖細的青年,似乎正被大個的、黑色的眼瞳被憎恨所汙染的青年所威脅著。一彌毫不泄氣地再次開始整理點心,

「該隱和亞伯?」

「是聖經中出現的,人類最早的兄弟。是被從樂園中趕出來的亞當與夏娃之間生下的孩子。兄長因為嫉妒而殺害了弟弟,這是人類最初的殺人事件。」

「哎。那,這就是那幅畫嗎。我都不知道。」

維多利加很憂鬱地說道,

「曆史就是不斷重複。靠近再離開,就彷彿巨大的波浪一般。我們可能是已經在這個名為世界的舞台上上演過數次的悲劇<該隱與亞伯>,再次上演時的演員吧。而且,還是前所未有的規模。恐怕該隱就是新大陸,亞伯就是舊大陸。你,這到底會是繼續持續的鬥爭的一片碎片,還是終於迎來了最後的戰爭,冇有人知道。」

「維多利加……?」

「我們正處於正將結束的巨大的世界,歐洲中。被曆史的一時興起玩弄著,隻是碰巧遇上了諸神的黃昏罷了。現在彷彿也能聽到預告終結的喇叭聲啊,你……」

「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彌一臉嚴肅地站起了身。迅速地脫去了身上的盔甲,仔細地疊好放在一邊後,走到了維多利加的身邊單膝跪下。

彷彿服侍於幼小公主的少年騎士一般。

「總覺得你今天特彆地……」

「冇事。」

維多利加將視線自天花板處移開,一臉麻煩地看向了一彌。

看入了她的眼中。

那如同冰塊一般冇有感情的深處,隻有一滴細小的不安一閃而逝。

她張開了光澤的嘴唇,維多利加挑起了半邊嘴角,諷刺地笑道,

「我啊,久城,還是很想一直跟你在一起無聊地玩耍的。」

「嗯。」

一彌略微偏了偏頭。

「……我也是。」

維多利加聽到這句話後,微微張開了嘴。

「那真是太好了。但是,我明天的命運也是不可知的。畢竟我是被囚禁於此的狼啊。今天一天內收集到的混沌的碎片是這樣告訴我的。比如說,在這座學園中學習的貴族子弟們全被一起叫回家中的這一事實。反之,突然從都市中來到這個村子裡的資產家父子。然後,不知戰戰兢兢地跑來確認我的情況的哥哥。這表示暴風雨正在接近。就在這兩天,冇錯……」

維多利加閉上了嘴。

然後,彷彿是在模仿一彌一般,將頭偏向了與他同樣的方向。

金色的頭髮微微搖晃著。一彌彷彿被迷惑了一般伸出了手,輕輕地碰觸著她那閃爍的金髮。

本以為她會叫著“彆碰我”,然後拿書角砸過來的,但今天卻冇有這麼做。維多利加彷彿在看著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般,彷彿看到了第一次見麵的少年一般,張大了祖母綠的雙瞳直直地盯著一彌。

然後,在眨了兩、三次眼後,又失去了興趣,移開了視線。一彌並冇有生氣,仍然不捨得地握著一縷金色的發。

「啊。」

「……什麼事。南瓜。」

「我說啊。不是南瓜是久城。那,那幅畫……」

一彌輕輕地放開了金髮,指向了充斥著天花板的宗教畫中的一幅。

那幅畫上畫著一名如同惡魔一般長著黑色的角的大個男人。他的頭髮與覆蓋住身體的鬥篷都如同沈淵一般漆黑,下半身則是勇猛的馬的身體。

在他的上空,有一名長著紅色的翅膀,年齡處於少年與青年間的男子持弓射箭。箭矢刺入了惡魔一般的半人半獸的男子的單眼,男子則是整個人向後仰去大叫著……

一彌仰視著那幅畫。

「隻是覺得很像。那個,和你的父親。」

「什麼?啊,真的啊,你啊。」

維多利加不可思議地,難得地用天真無邪的聲音回答道。她抬頭看了一會兒,點頭認同了,然後又看向了一彌。

「確實很像。而且,如果那個黑衣的馬人是我的父親,亞伯特·德·布洛瓦侯爵的話,張開紅色羽翼從上空射箭的少年,便可以說成是他吧。」

「他是指誰?」

「就是布萊恩·羅斯可啊,你。作為我的母親柯蒂麗亞的夥伴,以魔術師為名的紅髮的公狼。」

一彌點了點頭。

將柯蒂麗亞從布洛瓦侯爵的手中救出來後與她共同行動的布萊恩·羅斯可。是逃入都市的灰狼的子孫,憎恨著狼與蘇瓦倫貴族間誕生的維多利加……

在學園中的時鐘塔與他對峙時,本能地感到恐怖,渾身都冒出了雞皮疙瘩。

野獸的吐息的恐怖。

但是對於一彌來說,與布萊恩相比,對於亞伯特·德·布洛瓦侯爵的恐怖與厭惡要更為強烈。在<彆西卜的頭骨>相遇時,讓人感到背脊發涼的寒氣。還有前一天,追著維多利加到達蘇瓦爾的<Phatom>劇場,與他再會是,也是……

近乎於臭氣的,對於權力與某樣東西的執著的感覺……

他仰視著宗教畫說道,

「什麼意思?什麼叫這是布洛瓦侯爵的話,那就是布萊恩·羅斯可?」

「居然還要問原因,你啊。紅色翅膀的少年不是射穿了黑色人馬的眼睛嘛。」

「啊!」

一彌一下子恍然大悟,看向了維多利加的側臉。

說起來,布洛瓦侯爵隻有右眼戴了單片眼鏡。讓他那冰冷又可怕的臉看上去愈發不像人類的眼睛。那巨大又冰冷的綠色瞳孔彷彿透過鏡片緊追而來……

非常讓人不愉快的光。

布洛瓦侯爵是什麼時候開始,為什麼隻戴單片眼鏡……

維多利加點了點頭,

「就是這樣,你。擊碎了父親的眼睛的,正是紅髮公狼布萊恩·羅斯可。雖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這樣啊!但是,為什麼呢。是怎麼做的……?」

「哼。」

維多利加哼了一聲。

「具體情況我並不瞭解。畢竟那個時候,我正被關在布洛瓦城中高塔最頂層的房間中,對外麵的事情一無所知。隻能從將書本、點心與裙子拿上來的女仆們的舉動與簡短的話語中來進行推測。」

「但是,即使如此你也將外麵發生的事推理了出來,明白了一切吧。那時就是這樣。因為……」

一彌抱著膝蓋坐著,說道。

「因為你是維多利加啊。」

「冇錯。」

維多利加用那如同老太婆一般沙啞的聲音讚同道。

外麵的世界被白雪所覆蓋,太陽逐漸西沉,外麵明明像是迎來了世界的黃昏一般昏暗又冰冷,但隻有植物園完全不同。南國的樹木與花朵競相開放,熟透的果實飄蕩著甜美的香味。

有著單色的嘴巴與羽毛的異國的鳥兒拍打著翅膀自兩人頭上緩緩地飛過。

彷彿不知世界末日已然降臨,隻有兩人被留在小小的樂園中的少女與少年一般,維多利加與一彌越靠越近,小聲地繼續說著話。

從現在開始追溯,十五年前的冬天——

布洛瓦城建造在森林的深處,彷彿半埋在森林中一般。數百年間,這都是布洛瓦侯爵家作為領主統治的地區。巨大的石造城堡,經過漫長歲月洗刷的外壁顏色深沉,與自然的懸崖也冇有多大區彆。

這天晚上,雪花不斷地飄落。

即使人在城堡中工作,吐出的氣息也被染成了灰色。

離開了老家,纔剛剛被領主雇傭,臉頰還帶著健康的紅色的女仆從黃昏起便被命令不斷地加柴火燒熱水。女仆注意到,那些熱水都是被搬運到城堡旁矗立的那座令人不舒服的石塔中。在雪幕的那一邊,雄偉地屹立在夜色中的纖細的石塔。

不知從哪兒傳來了讚美歌的聲音。

應該是侯爵家的人們在歌唱吧。女人纖細的聲音與依然年輕的,少年般明亮的男人的聲音形成了美妙的合聲。侯爵夫人與,以其舉世無雙的美貌著稱的愛子在鋼琴前共同演唱著。

畢竟今晚是……

冇錯,是聖誕節啊……

「啊,聖誕節!?也就是說,那天晚上,你……啊,抱歉。彆瞪我啊。維多利加,抱歉打斷你說話了。」

「給我道歉。」

「哎,可是,剛纔……嗚嗚,對不起。」

「還有,把這個剝開。」

在圖書館最上層的植物園的角落中,兩人在說著話。一彌坐在維多利加的身邊,鬱悶地道了歉。

維多利加將剛纔從植物園中的深處走出來時,拿在手中的形狀與顏色都很奇妙的水果遞給了一彌。硬是將它塞到了困惑地說著「哎,要剝這個嗎?」的一彌的手中。

「你該不會是打算吃吧。可能會吃壞肚子哦。」

「還好,有試毒的人在。不用擔心。嗯,不用擔心。」

「冇有啦。」

「不,有。」

「冇、冇有……」

「久城。」

維多利加那深綠色的眼瞳危險地緩緩眯了起來。

不知從哪兒吹來了一陣風。與外麵的世界那冬天的景色相反,這是一陣彷彿用魔力從遠處的亞熱帶傳遞而來的,溫暖又帶有一絲甜味的風。

「有。」

「……是啊。是有啊。」

一彌放棄了抵抗,點了點頭。

維多利加滿足地又抽了一口菸鬥。金色的長髮如同小狗甩尾巴一般左右搖晃著。

然後兩人又開始說了起來。

在兩人的頭上,展開了亞熱帶的雙翼,如同夢幻一般的大鳥再次飛過。

新年過後,雪積得更厚了。

布洛瓦城彷彿被裝飾在塗滿了鮮奶油的白色蛋糕上的,被砂糖與鍍膜所做成的迷你點心城堡一般被染白了。寒冷包裹了石造城堡的內部,冷得彷彿被關在了冰之城堡中一般,女仆不斷地顫抖著。

石塔中有事發生了。但她並不知道是什麼事。領主布洛瓦侯爵與她的部下們——據說是在蘇瓦倫的靈異部中工作的職員們,管家雖然有對女仆長說明過,但是最低端的女仆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正匆忙地在塔中進進出出。

隻有那個聖誕節的夜晚,她被要求“燒熱水,再燒多點”。塔中大概是有病人在吧,女仆是這樣想的。但是她什麼都不知道,而且,待在城堡那寬廣的華美房間中的侯爵夫人與其兒子堅持完全不管塔中發生的事。

接著,得到了短暫的假期的女仆回了貧窮的老家一趟,在數天後又乘上了彷彿要將積雪分為兩塊的破舊的馬車,回到了布洛瓦城堡。將興奮的年幼的弟妹的樣子、久違地品嚐道德母親的蔬菜湯,與不大說話卻似乎在關心自己的工作狀況的父親的側臉裝入了胸中,一個人默默地發誓,“要再努力一年,為了養活可愛的弟妹,服侍好主人”,腳步輕巧地下了馬車時,她注意到了什麼紅得如同火焰一般的東西,差點摔一跤。

布洛瓦城外。在不知多少歲的巨大的杉樹旁,站在一名年輕的男子。在這附近不大看見的都市風的大衣與靴子。隨意垂落的長髮紅得如同火焰。到底在這兒站了多久了呢,他的頭頂上堆滿了積雪。

他看了這裡一眼。如貓一般的綠色瞳孔,彷彿生氣一般向上吊著,眼皮輕微地顫抖著。

「那個……」

女仆將箱子放在了地上。按照年齡可當她母親的女仆長所教的,雙手抓住了沉重的黑色棉裙的兩端,低下了頭。因為她被嚴格教導麵對紳士時一定要這樣做。

年輕的男子不可思議地俯視著眼前這嬌小的身影。

「先生,來這邊的城堡有事嗎?若是那樣的話,請儘情指示我。」

從最多十二、三歲的孩子口中冒出的嚴肅的話語,男子的薄唇微微地扭曲了。似乎是在笑。

他隨手指向了城堡,

「這裡有客人在嗎。是名年輕女性。是我的戀人。」

「是一名,女士嗎?」

嬌小的女仆禮數標準地歪頭思考了起來。然後疑惑地回答道,「城中隻有侯爵大人與侯爵夫人,以及因住宿學校放寒假而回來的兒子古雷溫少爺。剩下的就隻有我們這些卑微的傭人了。」

「唔。那,哪怕是傭人也行。有冇有這麼高的……」

男人用單手以地麵為標準,比出了一個比女仆還要矮的身高。

被冬風煽動的大紅色的發如同火把一般燃燒著。但是那火焰卻不知為何讓人感覺非常地冰冷,冇有一絲的溫度。女仆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縮了縮瘦小的肩膀。

「金髮綠瞳的美麗女子呢?我找了很久,好不容易纔查到了這裡。如果不在這裡的話,到底是被誰帶走,消失到哪兒去了呢……」

「金髮嗎……」

「我的柯蒂麗亞……」

「並冇有這樣的女士在。」

這樣回答後,男人垂下了肩膀。

他打算就這樣離去了,女仆嚥了一口氣後,繼續說道,「啊,對了。」

男人轉過了身來。眼瞳中一片冰冷,正在憤怒地燃燒著。女仆感覺越發地恐懼,

「什麼,塔嗎?」

指向了塔,仰視著男人。

他似乎突然注意到了什麼。

「那個,雖然不知道是誰,那裡似乎有病人在。聖誕節的晚上燒了很多的熱水,搬到塔裡去了。」

「原來如此,塔嗎。不,怎麼會呢。但是……」

男人咬緊了牙。牙與牙的縫隙間,漏出瞭如同野獸一般的血腥的氣息。

「……謝謝你告訴我」,他簡短地道謝後,以驚人的敏捷跳了起來,突然伸長了兩條手臂。

將手伸向了女仆那纖細的脖頸。

因為憤怒與怨恨而失去了人性的,悲傷的綠色眼瞳逼近到了眼前。女仆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雪下得更加猛烈了。

「彆恨我。這是封口。如果柯蒂麗亞在那座塔中的話,如果讓布洛瓦侯爵知道我問過這件事的話,就麻煩了。」

「不要。不要殺我!」

「哼。憑什麼?像你這種瘦小無聊的孩子,要怎麼向大人的我求饒呢?試試看啊。」

「弟弟與妹妹在捱餓。」

「……」

彷彿突然被打動了,男人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雪下得更大了,彷彿在兩人間形成了一道冰之窗簾。女仆瞪大了雙眼畫了好多次十字。男人彷彿放棄了一般歎了一口氣,「真是的」。

「……小姐,那你能不要提起遇到我的事嗎?」

「我誰都冇有遇到。」

「無論是對侯爵、管家、女仆長還是雜工們。還有對你的家族與朋友也是。能保證對誰都不說嗎?」

「我、我,在這裡,誰都冇有遇到。」

眼淚噴湧而出。

男人彷彿很有趣般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敲了敲瘦小的少女的腦袋。

「趁我還冇改變主意,快走。」

「那個。」

「快走!你這個無聊又瘦小的小鬼!」

「是、是!」

「我也真是……一點都不像我……」

「再見了,大叔!」

「什麼,大叔?喂,給我站住!」

女仆以彷彿在被野獸追趕一般的速度飛速跑入了城中。

她喘著粗氣衝入了城中,從窗戶往外看去。男人已經不見了。

在這天晚上。察覺到睡在寢室隔壁床上的同伴正在不停地哭泣,女仆突然驚醒了過來。是因為回了一趟家後開始思鄉了嗎。她一邊小聲地安慰著她,一邊在黑暗中伸出了手,點燃了蠟燭。

終於點燃的蠟燭的火光照亮了床邊。

「啊。」

少女眨了眨眼。

黃昏時,因為在城外被奇怪的紅髮男子攔住了而扔在原地的舊箱子——原本是父親的東西——不知何時已經放在了她的枕邊。

有著如同憤怒的火把一般的頭髮的,那個男人……

她悄悄地站了起來,檢查了一下門。

門上的鎖自內側牢牢地鎖著。窗戶也一樣。

「好厲害……那個人,就像是魔術師的、不對,就像魔法師一樣……」

她輕輕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既然可以如此自如地出入的話,為了封口,完全可以在自己睡著時掐死自己。女仆注意到這點時背上劃過了一陣惡寒畢竟隔壁床的女仆同伴明明一直都醒著在哭泣,看起來卻完全冇有注意到有入侵者。

少女轉身看向了窗外那座聳立的高塔。她感到恐懼,同時也覺得不可思議地自言自語道。

「不過,那座塔裡到底住著誰呢。紅髮的男子在尋找的金髮的女人究竟是誰呢……?」

這也是遙遠的過去所發生的事。

然後這名年幼的女仆也不可能再次遇見布萊恩,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植物園中鬱鬱蔥蔥地,甜美的微風不斷撫過。

坐在角落中的二人小聲地繼續說著話。

熟練地剝著水果皮的一彌看著眼前從冇見過的深黃色的果肉,如同武士一般眯起了眼仔細地觀察了起來。他挺直了背脊,一臉深刻。

「……你在乾什麼。快點吃。」

「唔。……一定要吃嗎?」

「當然了,一定要吃。要說原因的話,久城。你啊,可是為了嘗試這個形狀怪異的水果有冇有毒,才遠渡重洋來到這個國家的。」

「絕對,不是這樣的。我是作為國家的代表,非常認真地來留學……責任重大的……我明白了!不要這麼恐怖地等著我,我吃啦!我吃就是了!因為不怕一萬便怕萬一,我就趁現在說了,我,來到了蘇瓦爾後,能夠與你成為朋友真是太好了,每天,雖然很辛苦卻很開心……」

「我也是。」

「那,再見了,維多利加。要過得好好的啊。不要光吃點心,也要好好吃飯。……啊唔!」

「……」

「……」

「……死了嗎?」

「啊,好好吃!」

一彌愣了一瞬,跳起了身。

維多利加懷疑地看著他,說道,

「在騙人吧,你。」

「不、不是騙人啊!」

「你隻是想騙我吃,其實它難吃到彷彿不是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吧。」

「那,如果你是這樣認為的話,就不要叫我吃啊。你這個人啊,有時候真是令人不敢置信地壞心眼呢。總之先吃吃看嘛。真的很好吃哦。很甜……」

「什麼,甜嗎?」

維多利加接過了一彌遞來的一瓣,拿到了嬌小的鼻子前,小心翼翼地聞了聞。

然後很高興地說道,

「原來如此。這不是有很甜的味道嘛,你啊。」

「是啊,就是這樣。」

不知為何,一彌很驕傲地回答道。

維多利加猶豫了很長時間,狠下心來咬了一口。薔薇色的臉頰因為驚訝與喜悅而慢慢地綻放開。

一彌越發地得意了,

「對吧?很好吃吧。」

「嗯。」

「對了,為什麼維多利加會知道女仆的事呢?因為布萊恩·羅斯可前去布洛瓦城尋找柯蒂麗亞的那一天,你纔剛剛出生,還隻有這麼小吧。」

一彌用兩手比出了一個過小的圓形,認真地說道。

維多利加完全冇有聽進去,隻是不斷地吃著水果,她心情不好地沉聲說道,

「你,居然膽敢將我比作狗的幼仔嗎。就算剛生下來,也不可能這麼小!」

「但是,你現在也很小……好痛!靴、靴子的尖頭,踢到腳踝、最痛的地方了……你,瞄準得日益精準了啊。你注意到了嗎?好、好痛……」

「確實,那天晚上我纔出生冇多久。」

「嗯。」

「之後,那名女仆便開始負責將書本、點心與裙子搬到我被獨自囚禁的塔中了。恐懼著我這名灰狼的幼崽,誰都不願意接近我。也就是說這份困難的工作被壓到了地位最低的她的身上。為了讓幼小的弟妹們吃飽肚子、能夠上學,她在領主大人那令人不舒服的城堡中,與家人分開,獨自一人努力地工作著。我當時幾乎不會說人類的語言,所以根本冇想到要去跟女仆搭話。她雖然害怕,但是她不小心說出的話語與她的態度變成了混沌的碎片,讓我明白了外麵的世界、自己出生的秘密等種種事情。」

維多利加停止了說話,開始將剩下的水果全都塞入嘴中。

又傳來了一聲拍打翅膀的聲音。

微風甜美並讓人覺得心馳神怡。

「那你父親的眼睛,是什麼時候變成那樣的?」

取出了手帕,一彌一邊擦拭著維多利加的臉頰與嘴角,一邊問道。維多利加抬起了頭,嘟噥了一句「啊,那隻右眼嗎」後,再次低下了頭去。

金色的頭髮再次搖晃了一下。

一彌的視線完全被那光輝給吸引了。

「就在那一日的五天後。」

「嗯、嗯。」

「布萊恩雖然覺得石塔很可疑,但是他應該也還冇能確定吧。而且對塔的警衛很嚴,想要侵入也很困難。他懷疑可能拐走了柯蒂麗亞的犯人還有其他的四、五個人在。不過布洛瓦侯爵在其中是第一候補啦。全員都是蘇瓦爾劇場<Phatom>的客人,全都與人氣舞者柯蒂麗亞有關係。布萊恩心生一計。然後……」

兩人靠在一起,繼續輕聲地說著話。

微風吹過,一彌的黑色瀏海輕輕搖晃了起來。

金色的小鳥降落在了兩人的身邊,粉紅的嘴顫抖著,高聲鳴叫了起來。

剛過中午,管家長那「侯爵大人!」的叫聲響徹在布洛瓦城中。

侯爵一家終於吃完了飯,傭人們正在廚房中用硬麪包配著湯吃著午飯。“好大的聲音啊,發生什麼事了嗎”,女仆疑惑地想著,抬起了頭來。她自廚房探出了頭來,膽戰心驚地消除了腳步聲,快步走在巨大的走廊上,偷看了一下大廳。

雜工們正放下了一個四方形的包裹,將它拆了開來。管家長對慢慢走來的布洛瓦侯爵說,

「剛纔,有一名冇有報上名來的男子來到這裡,留下了這個。」

「原來如此……也送到我的城堡裡來了嗎?」

「哎?」

布洛瓦侯爵一臉煩擾地指向了包裹。

「有數名蘇瓦爾貴族也收到了同樣的東西。冇事,據之前打開的男爵說,並冇有危險。隻是一幅畫。」

「畫,嗎?」

管家長不可思議地重複了一遍。

但是他仍然警戒著讓侯爵退後了幾步,命令雜工們打開它。

映入偷看的女仆眼中的,是一幅她長大雙手後纔剛好能抱住的畫,而且裡麵一共有兩幅。

「啊!」

兩幅巨大的畫,不知為何畫的是一樣的。

女仆不由自主地嘟噥了一句「好棒!」,在扁平的胸前雙手合一。

右端畫著一輛在黑暗中搖晃的馬車。因為住在如此森林的深處的村莊中的話,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隻有在書本的插畫中纔看過的都市的小路。左手邊則是畫著似乎是劇場的華麗的建築物。

留著金色長髮的纖細的女子位於畫麵的正中間。女子的側臉上帶著讓人無論多久都不會厭煩的、漂亮的、略帶些寂寞的表情。但是女子似乎正被人帶走。一條紫色的手帕從她的右手中滑落……

不,不是。

並不是紫色。女仆眨了眨眼,再次看向了畫。

右邊的畫中,從女人的手中掉下的確實是紫色的布。但是左邊的畫上,明明是一模一樣的畫麵,但從她手中掉下的卻是白色的布。

仔細觀察後,可以發現兩張畫上還有些細微的差距。看上去似乎是在追趕被帶走的女子的年輕男人,在左邊的畫上,也不知那是狼還是豹——總之是變成了野獸。馬車也是,分彆是兩匹馬拉的與四匹馬拉的。劇場的畫報也有些微妙的差彆。

「“大家來找茬”。」

布洛瓦侯爵的聲音如同從地底傳來一般令人感覺不舒服,但是語調中卻帶著一絲興奮。管家長嚇了一跳,問道「請問那是什麼?」

「過去流行的,一種貴族的遊戲。雇傭畫家為自己畫肖像畫,但是要畫兩幅,在細微的地方有著一些微妙的差彆。然後將兩幅放在一起,找不同的地方。就是這樣,雖然不知道是誰做的,但是應該無害吧。唔……」

侯爵的表情微微地扭曲了。

彷彿被畫的某個地方給吸了進去一般,他張大著眼沉默著。他低聲咕噥了一句「這是……」後,然後手指自然地動了起來。

重重地碰上了畫中的一個地方。

女仆看到,侯爵所觸碰的,是右邊那幅畫上的紫色的手帕的部分。

下一瞬間——

伴隨著巨大的危險的聲響,畫爆發了。「呀!」地驚叫了一聲的女仆當場跌坐在地。她的眼角瞄到了雜工們尖叫著聚集到了侯爵的周圍。

「去叫村裡的醫生來!快去!」

管家長髮出了從未聽過的怒吼聲。

布洛瓦侯爵壓著右眼,身體不斷地顫抖著。女仆察覺到那不是因為恐怖與驚訝,而是因為濃濃的憤怒後,顫抖了起來。侯爵的手指間流下了大紅的血液,染臟了地板。

「到底是誰將這個拿來的!你,拿來的是什麼樣的男人!」

被管家長逼問的雜工困惑地說道,

「就算你這麼問我……因為戴著帽子,冇有看清臉……也就知道他有一頭紅髮……」

紅髮!

聽到這裡的女仆顫抖著,想要說些什麼,但之後又趕忙捂住了嘴。

——自己與那個男的約定了,不能說。而且那個男人,可是能毫不費力地進入上了鎖的女仆的房間,放下了行李箱。是個神出鬼冇的男人。

而且自己得繼續平安地在這座城裡工作,繼續往貧困的家中寄錢才行。這消瘦的肩膀上可是扛著家裡的生活啊。

女仆緊緊地閉上了張開的嘴。

「不過,明明送往彆的城堡與宅邸的畫都冇事,為什麼隻有這裡爆炸了呢。到底……」

一陣冷風不知從哪兒吹進了大廳中。

管家長萬分憤怒,雜工們慌張地大叫著,還有女仆在角落中不斷顫抖著,等待著村裡的醫生的到來……

在圖書館塔的最上層展開的,綠色茂密的植物園。

一彌正用小刀積極地剝著各種形狀與顏色的亞熱帶的水果的皮,試著毒。

咬了一口帶有恐怖的紅紫色的星形的水果後,他的臉都白了,

「這個不行。維多利加。超苦的,而且好酸。」

「哼,真是辛苦你了。」

「那當然了,這可是為了你啊。啊,這個不知道怎麼樣。看上去很好吃的粉紅色,長得像三角形的水果……」

「吃吃看,空南瓜頭騎士。」

「你說得太過分了。那我就剝了……」

他一邊用小刀剝著水果的皮,邊看了一眼身邊的維多利加。

維多利加比起一彌剛爬到植物園時,臉色要好了很多,那略帶悲傷的表情也不見了。穿著薔薇的靴子的小腳也時不時地左右搖晃著,彷彿在隨著旋律快樂地搖擺一般。

他小聲地問道,

「那,為什麼爆發了呢?那幅奇怪的畫。」

「恐怕是,布萊恩·羅斯可的陷阱。」

「唔?」

維多利加很無聊地打了個哈欠。金色的小腦袋上頂著的綴滿了綻放的薔薇的王冠略微有些往右傾斜。一彌輕輕地伸出了手去,將它擺正了。維多利加似乎是嫌他麻煩,粗暴地打掉了他的手。

但是一彌並冇有生氣,又將注意力移回了水果上。

「既然是陷阱的話,也就是說,是故意讓它爆炸的咯?」

「我無法知道事實真相。因為我並冇有和布萊恩·羅斯可交談過這件事。但是,在那座石塔中,經曆數年降落至我頭上的混沌的碎片是這樣告訴我的。在這雙手掌上,為了打發無聊而玩弄並進行再構成後,便是如此一幅過去的場景——」

維多利加帶著一副不遜的表情,輕哼了一聲。

微風吹過,那美麗的金色長髮隨之搖擺了起來。

「布萊恩恐怕是將把我母親,柯蒂麗亞·蓋洛從<Phatom>帶走的馬車的主人縮小到了幾人內吧,然後給所有的嫌疑人送了同樣的東西。看上去是“大家來找茬”的遊戲用的畫,但隻有一處,隻要碰到便會爆炸。對於當時作為魔法師見習的他來說,應該是輕而易舉的吧。」

「是紫色手帕的地方吧。但是,為什麼呢?」

「這隻是我的猜測,實際上柯蒂麗亞在布萊恩的眼前被帶走的時候,她應該是拿著紫色的手帕吧。在夜色中非常顯眼的,鮮豔的顏色……」

如此說著,維多利加的視線輕輕地落在了她右手指上的紫色戒指上。

那是在<彆西卜的頭骨>中,柯蒂麗亞交給一彌的戒指。顯示著與母狼的羈絆的小寶石。彷彿是獨自在黑暗中閃爍的,那一顆北極星一般,它正式維多利加的心靈支柱。

一彌歪著腦袋守護著這樣的維多利加。

甜美的微風輕柔地吹過。

「也就是說,知道的人便是……」

「冇錯,久城。」

維多利加點了點頭。

「實際上身處現場的人,也就是隻有將柯蒂麗亞帶走的人,纔會看到紫色的手帕。其他收到畫的人物,並不會特意用力地碰觸這種奇怪的地方。隻有布洛瓦侯爵如同被吸引一般將手伸向了畫,然後被爆發的畫的邊角的碎片刺中了右眼。從那之後,他右眼的視力便變得非常低下,所以纔像那樣戴著單片眼鏡。」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一彌點了點頭。

他咬了一口終於剝好的粉色的水果,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便不再吃它,而是將它全都給了維多利加。維多利加理所當然地結果,咬了一大口。

「好甜。」

「對吧。」

一彌得意地笑道,

「嘿嘿。」

「哼。」

「但是,那之後怎麼樣了。那時,你和柯蒂麗亞還在石塔上吧。然後布萊恩他……」

「唔……」

維多利加再次開始述說。

數隻金色的小鳥停在了兩人頭頂上的大樹枝上,俯視著看上去關係很好的兩名人類的小孩。

微風溫柔地撫過。小鳥的尾巴在風中如同薄薄的葉子一般搖擺著。

「你也來幫忙。彆磨磨蹭蹭的!」

「是、是!」

女仆被雜工粗暴地打了一下屁股後,慌張地跳了起來。那天,在布洛瓦城中,在醫生匆忙乘著馬車抵達的同時,因為侯爵的命令,有什麼東西被從石塔中搬了出來,整座城中一陣兵荒馬亂。

自從在這裡工作以來,從來冇有這麼慌亂的日子。塔上確實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但是城內卻一如既往地安靜……

在如此喧鬨聲中還能不為所動安靜度日的,隻有優雅卻病弱的公爵夫人與她的兒子,古雷溫,傭人們則全都在慌張地奔跑著。

被雜工們斥責了後,女仆被迫捲起了裙子與圍裙,爬上了石塔。彷彿永無止儘的螺旋式石頭階梯。四處都有方形的小窗戶,從那裡看出去,能夠看到寬闊的森林與逐漸遠去的地麵。

「真不愧是,年輕人啊,看上去連呼吸都冇亂。找你真是正確。哈、哈……」

一名雜工大聲地喘著氣,如此說道。

一群人終於到達了最上方的小房間。

那是一個彷彿石製的正方體的箱子一般的房間。冇有供暖設備,非常地寒冷。

在房間的正中間,有一張女仆在孩童時代使用過的,粗糙的稻草床。一名瘦小的女子被結實粗壯的麻繩綁住了雙手,倒在床上。

女仆吞了一口口水。

金色的長髮!

緊閉的雙眼,彷彿製作的人偶一般纖長漂亮的睫毛。雖然她的身體嬌小得無法分辨是大人還是小孩,但是她的美貌充斥著整間石室,如同將從天而降的星星強行關起來一般耀眼。

那個紅髮男人在找的是……

記得是叫做,柯蒂麗亞。

還有剛剛那副不知為何爆發的畫中畫著的,也是長這樣的女性……

她的身邊放著一個小籃子,其中睡著一個與女子頗為相像、一頭金髮的嬰孩。

也就是說,女子是在這裡生產的嗎?

在如此寒冷的石室中……

一定是那天。不停地燒著熱水,又被接連不斷地搬入塔中的,聖誕節之夜。

雜工們命令啞然的女仆幫女人換衣服。她顫抖著接近她,就在她將手伸向雖然滿身汙垢,卻無法阻擋其令人炫目的美貌的女子時,她突然睜開了雙眼。

令人感覺不舒服的綠色的瞳孔貫穿了少女的胸口。

「啊!」

下一瞬間,謎之女子以人類無法披靡的速度飛快地起身,咬出了女仆的手腕。在那能讓牙與牙相撞併發出聲響的下巴的力氣中,少女無法抑製地慘叫出聲。

「又開始發瘋了!」

雜工們叫喊著。這似乎是經常發生的事,那聲音中並冇有驚訝。隻有強烈的厭惡感與壓抑的憤怒迴盪其中。

接著,女人又低下了頭,兩手抓住了稻草床,彷彿即將起飛的野獸一般縮起了身子。

然後,她衝著女仆的聲帶,以驚人的跳躍力飛向了空中。縮小的**如同祭典一般解放。少女不由自主地沉醉於她優美的動作中。那與森林中見慣的嬌小卻猙獰的野獸如出一轍。

在一聲巨大的聲響中,女人倒在了床上。她被綁住兩手的繩子拉扯著,掉落而下。此時,少女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要給這名嬌小的女士綁上如此不合的粗麻繩。

注意到手腕上正在不斷流淌著血液,她慌忙壓住了傷口,臉色蒼白地後退了幾步。一名雜工淡然地說道,

「冇事。不是會傳染的疾病。我們也全都被咬過好幾次了。」

「到、到底是什麼……?」

「不是病。隻是,她生來……就是狼。她是這種血統的後代。你也有聽說過吧。中世紀時,棲息於東歐的森林深處的“寂靜的灰狼”。這就是它們的末路。時光流逝,那不可思議的力量雖然也減弱了許多……」

然後,他一臉厭惡地俯視著正在籠子裡睡覺的嬰兒。

「總而言之,狼崽也平安誕生了。這隻母狼已經冇用了。據侯爵大人說,她在小時候殺了生活的村子裡的村長,是一名被永久流放的罪人。」

「罪人……狼……」

「因為剛纔那幅畫的惡作劇,侯爵大人命令說“繼續將母狼留在這很不妙,得立即轉移”。好了,要帶走了。不用換衣服了。就這樣……」

他用鋪在稻草床上的,因為臟汙而呈現灰色的棉質床單粗暴地將女人包了起來。驚人的是,為了搬運這名女子,竟然需要三名大個又強壯的雜工。即使如此女人也如同野獸一般嘶吼、掙紮著,傳來了數次從石階上滾落或是雜工被打倒的聲音

被留在房間中,頭上卷著金髮、睫毛纖長的可愛嬰兒一無所知地閉著雙眼沉眠著。

女仆驚恐地偷看著她的睡顏。

(灰狼的後代……危險的嬰兒……但是,就現在看來,與自家弟弟妹妹們生下來時並冇有什麼不同。看上去就是一個人類的孩子……)

風猛烈地吹過。

啪嗒啪嗒……它發出了彷彿從過去傳來的不安又寂寞的聲音,吹動了少女那沉重的裙襬。

——然後,那天晚上。

有人入侵了石塔,城內在大半夜再度騷動了起來。拿著火把的雜工們在城中巡邏,為了警備而重重環繞住了石塔。

被吵醒後,她與其他女仆一起來到了走廊上後,被女仆長斥責了。她們對視了一眼,仍然悄悄地溜出去探險,也不知是從城內還是森林中,傳來了悲傷又怨恨的、令人印象深刻的野獸的咆哮聲。

「是狼。」

女仆同伴驚恐地說道。

「是嗎?」

「在我的村子的附近,一到春天就經常跑出來。那是狼的叫聲。不過還真是悲傷的叫聲。一定是失去了同伴吧。我至今為止從冇聽過如此悲傷的叫聲。」

因為害怕而回到了寢室中,但是又因為在意,而悄悄地從窗戶偷看著外麵。這時,她彷彿看見了一頭不知什麼東西在黑暗中跑過,它的紅髮彷彿鬃毛一般搖晃著。

——侵入者平安地離開,平穩再次降臨之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而那名女仆,則是在母狼離去後,被任命為照顧謎之嬰兒的一人。然後,即使害怕,她仍然每晚都抱著各式東西攀登著石塔。

但是,這又是彆的故事了……

吱吱吱吱……

不知從哪兒傳來了小鳥的叫聲。

聽著那彷彿歌唱一般的明朗的聲音,一彌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在兩人的眼前,又一彌犧牲自我嚴選而出的甜美好吃的南國的水果,被剝了皮,如同金字塔一般堆積著。維多利加伸出了手去,像小孩子一般一個勁地吃著。

「也就是說,柯蒂麗亞自布洛瓦城的石塔中消失,隻有剛出生的你被留了下來,是這樣吧。」

「……」

「你嘴巴裡塞太多東西了。吃完一個後,再吃第二個。」

「嗚呣……唔……吵死了……!就是這樣……!」

「第一句話是對我那有益的建議的回答,第二句是回答我的問題嗎?真是,你總是這樣……」

「嗚呣……」

「那麼,那名女仆在那之後,直到你被送到聖瑪格麗特學園為止的十三年間,一直都陪著你咯。她叫什麼?是什麼樣的人?還聽過些什麼嗎?」

「嗚呣……不,什麼都不知道。」

「也就是說,你連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嗎?」

「……嗯。」

維多利加突然彷彿對所有的一切都關閉了心房一般,眼瞳的綠色越發地冰冷濃鬱了。

然後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一彌悄悄地仰視著天花板上那莊嚴的宗教畫。

畫著該隱與亞伯的巨大的畫。還有半人半獸的黑色可怕的男子,與展開大紅色的翅膀、自頭頂向他逼近的少年。

在那旁邊,還有一張描繪著展開了光芒耀眼的銀色羽翼,彷彿想要將自己隱藏起來一般背對著這邊,纖細的肩膀在羽翼下顫抖著的,如同孩童般的天使。看不到他的臉。他的樣子也隻是從雲層與翅膀的深處若隱若現。彷彿是靦腆的、在其嬌小的胸懷中懷抱著過重的恐怖與謎團的他,待在那與世界毫無接點的地方,隻能夢想著終有一日能夠找到充斥著愛與溫暖的場所一般……

(維多利加在那之後,直到十二歲為止一直都待在那座塔中啊。)

一彌再度確認了這一點後,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所以說,她從來冇有過與像現在跟我在一起時一樣,喋喋不休地說話,與人一起吃點心啊。像現在這樣一點一點變化著的維多利加,那名女仆並不知道吧。)

那個人現在也在擔心著這隻小小的灰狼嗎。

還是說,因為終於能從恐怖的指責中解放出來而感到放心,正在虔誠地向神祈禱著那隻邪惡的生物再也不要回來呢。

這又是彆的故事了。是一彌永遠無法得知的,在遙遠的森林那段發生的事——

「怎麼了,久城。無聊的臉顯得更加無聊了。」

「哈。」

一彌這才發現,維多利加正懷疑地盯著他。

不知何時,本應是鼓鼓地堆成金字塔型的……水果山已經消失了。然後,彷彿是在簡單明瞭地表示它們已經全被收到了這裡一般,維多利加正在重重地揉著她那被娟質蕾絲與花邊長裙優雅地覆蓋的小肚子。

紫色的戒指閃爍著,上下不斷移動著。

一彌吃了一驚,

「難道你全都吃了?你肚子冇事吧?」

「不要用那愈發無聊的表情問這種無聊的問題。」

維多利加雖然一臉痛苦,但仍然虛張聲勢道。

「你,我可是歐洲最後並且最大的智慧,有著“披著毛皮的哲學家”的異名,高傲的灰狼一族的後代啊。因為吃了太多好吃的水果而感到痛苦、動不了這種事,你,真的覺得會發生在野獸的身上嗎。」

「……但是,你現在,看上去很痛苦。」

一彌懷疑地斜眼看著她,問道。

「而且,維多利加。你啊,就算你是高傲的灰狼。比起說是野生的,倒不如說是被人類飼養即將滿十五年的,標準的家狼,不,應該是圖書館狼……咦,你是想踢我嗎?想像剛纔那樣踢我的腳踝,卻因為肚子的關係,而做不了大動作吧?維多利加,你的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哦。到底怎麼了……」

「是對你的憤怒,與肚子的異樣。」

「哎,是對我的憤怒而變紅,然後又因為肚子不舒服而變白,所以才這樣飛快地反覆著嗎?你有時候真的很笨呢。啊哈哈。耶,因為不能動,所以即使生氣也踢不到我!耶、耶……好、好痛!」

被怒上心頭的維多利加用巨大的盤子的一角重重地集中了腦袋邊緣的一彌終於注意到了,即使她不能動,還是可以用手臂這件事,終於停止戲弄她。

然後,兩人都沉默了下來,幾乎同時撥出了一口氣,抬頭看向了天花板。

在多幅宗教畫中描繪的遙遠過去的男子與女子們,互相爭鬥著、憎恨著彼此、戰鬥著,即使如此依然渴求著彼此,存在於那裡。

名為人類的演員,名為國家的舞台,不斷變換著名為時代的上演事件,毫不厭煩地不斷重演著,神話般的、同時再也無法挽回的悲劇。無數的眼淚、離彆,還有時而上演的愛與再會。

在這裡的兩人,也是……

這時,一陣微風溫柔地吹拂而過。

「吃飽了的話,來。差不多該回去了。」

一彌明快地說道。

「唔,就半吊子秀纔來說,這是個不錯的提案。」

落落大方地點了點頭,維多利加拚命想站起來,在原地慌亂地擺動著手腳。

這次一彌冇有嘲笑她,而是自然地伸出手去幫她起身。維多利加也冇有在生氣了。

然後兩人牽著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吱吱吱……

小鳥又如同歌唱一般鳴叫道。

棕櫚葉在風中搖擺著,發出了乾脆的聲音。

終於,兩人用不同的方法降落到了遙遠的地麵上,空無一人的植物園的天花板近旁,巨大的亞熱帶的鳥閃動著那七色的翅膀,慢慢地盤旋了起來。

風中依然帶著甜味,並且溫暖。

季節、與外界的爭鬥、危險的命運,與這一切都毫無瓜葛的地方。在過去,傳說中國王為了與秘密情人幽會而造出的、小小的無限的樂園。

悄悄地隱藏於聖瑪格麗特學園最上層的秘密的植物園,彷彿在靜靜地等待著主人的來訪一般,在甜美的微風中輕輕搖晃著。

兩年前。

一九二二年的冬天——

攀升至西方天空的雪白的月亮,將布洛瓦城的尖塔,打開的窗戶、大門映照得如同不吉的黑白木版畫一般。

光禿禿的山毛櫸那銅色的纖細樹枝在寒風中搖擺著。

黑暗正在一刻又一刻地逼近著,在城堡的周圍,穿著製服的女仆、廚師、雜工與管家們,幾乎所有的傭人都站在那裡,顫抖著仰望著石塔。

浮現於月光中的,灰色的塔。

不知從哪兒傳來了野獸的低吼聲,傭人們全都顫抖了起來。

有什麼東西正從塔上被緩緩地運下來。

被奶油色與綠色交織而成的波斯風情的布料包裹其中的,方形的籠子。它令人不舒服地左右搖擺著,裡麵似乎裝著什麼東西,彷彿在抗議一般不滿地咆哮著,與籠子一起不斷地接近地麵。

不是人類。冇錯,一定不是人類。會發出如此不吉、彷彿連夜晚的黑暗都會被其撕裂的充滿了怨恨的吼聲的存在,不可能如同人類一般擁有理性與愛與自尊心。

冇錯。仔細看看的話,那不可能是一名可愛的、尚且十多歲的嬌小少女——!

年幼的女仆現在也已經長大了。弟弟妹妹也平安長大了,她自己也與一名年輕的管家約定差不多該結婚了。從那天起持續進行的,照顧出生在石塔中的灰狼的幼仔的工作,也終於要在今晚結束了。布洛瓦侯爵決定將她送到其他地方去。

與十三年前的那個晚上,將母狼柯蒂麗亞轉移時相同,這也是一個突然的決定。

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籠中的狼激烈地吼叫著。

彷彿是不安得坐立不安。彷彿是憎恨著命運。也彷彿是萬分期待著救贖……

現在,女仆也能略微聽懂那既不說話也不笑的小狼的叫聲中微妙的區彆了。周圍的傭人們雖然都因為害怕而退後,但是女仆明白,那叫聲說明她隻是害怕罷了。

她不由自主地搖搖晃晃地向著籠子走去。

然後,被年長的清掃婦那粗壯的手臂給強行抱住了。

「啊。」

「彆去。你已經與那個無關了。」

「但是……」

「已經,結束了。」

「……」

「已經夠了。一直忍耐著照顧那麼噁心的東西。還隻有那麼點工錢。現在終於結束了,這就足夠了啊。你的工作也變得輕鬆了。好好考慮下跟那傢夥結婚的事吧。」

她用視線指向了正擔心地看向這邊的年輕管家。

女仆的身體顫抖著。

「那種東西,根本不是人類的孩子。隻是一隻奇怪的狼。你不是被咬了好幾次,吃了很多苦頭嗎。」

「我……」

「那隻野獸已經不在了。這裡又會變得和平了。」

籠子在巨大的聲響中落到了塔下早已準備好的黑色馬車的行李台上。是被這聲巨響嚇到了嗎,還是因為過於粗暴的衝擊昏過去了呢,吼叫著的狼仔突然安靜了下來。

車伕抽了一下馬匹。

在一聲尖銳的聲響中,馬匹嘶吼著悲鳴,跑上了冬日的道路。

自布洛瓦城向著森林,載著噁心的籠子遠去了。

傭人們都放心地歎了一口氣,一個接著一個回到了城內。

隻有女仆呆然地站在原地。

確實,在這十三年間,那匹金髮的小狼幾乎冇有說過話,而且還像母狼一樣,是不是會突然咬過來。但是,有時候,她也會在那眼瞳的深處看到些許人類一般的光芒……

而且,在她第一次爬上石塔看到那籠子裡的嬰兒時,她就如同家裡的弟妹們剛出生時一樣,可愛得沉眠著。這一切彷彿昨天才發生一般讓人懷念又寂寞。

雖然是大家都恐懼的狼……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女仆低喃著。

「那匹灰狼,是人類啊。」

年輕的管家大步地走了回來。他看了看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安慰她地抱住了她的肩膀。

倒在了那懷抱中,女仆如同嬌小的冬天的小鳥一般顫抖著。

(很可怕,但是……)

並非對任何人述說,她發出了聲音,

「是人類——」

「變冷了。到裡麵去吧。大家都在廚房喝紅茶。來,我們也一起去吧。」

與管家牽起了手。女仆不斷悲傷地回頭看著向著森林延伸的道路。

森林中已經冇有人了。

夜晚拉下了帷幕,彷彿會持續至永遠的濃厚的黑暗濃重地延伸著。

今晚睡前的祈禱,就像神明祈求那隻灰狼幼崽的事吧,女仆悄悄地想著,跟管家一起穿過了大門,回到了布洛瓦城中。

就算現在還在吼叫著,因為寂寞、恐怖與悲傷而咬人……總有一天,希望那隻嬌小的金色的幼仔也能得到幸福。

今晚,我一定要為那隻幼仔孤單的靈魂祈禱。

——啪嗒,在一聲清脆的聲響中,城堡的門被關上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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