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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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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輪殘月躲在綿密的烏雲裡,隻透出一點微暗的光。

田田躺在一顆大樹的頂端沐浴著朦朧的一片月光,此時的她滿懷心事的思索著下午從趙庭桉和思玄那裡得到的訊息,

她把自己從來到益都縣所有發生的一切事無钜細一一道出,思玄第一次聽說還有這種鬼事也是驚奇不已,趙庭桉則還是一副波瀾不驚。

同時田田得知原來趙庭桉身上的玉佩是三歲時儀真道長送給他的辟邪靈器,這靈器護主,任何邪祟之物碰到它認定的主人,便會靈魄受損直至湮滅,此物原本是一對,據說另一塊作為定情信物在李院判的千金李青婉的手裡。

關於此玉的來曆恐怕隻有儀真道長才知道了,可惜儀真道長早年去四方雲遊,這兩年都冇有任何行蹤影跡了…

趙庭桉其實是想看她有什麼訴求,等了結後再請思玄擺陣作法超度亡靈招來鬼差大人帶她去酆都投胎轉世,思玄是第一次與鬼對話倒並冇有想的那麼可怕了,反而有點興奮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田田有點後怕隻是碰一下就滿臉血淚,幸好隻是碰了一下…現在她僅有的線索就這樣斷了…

待二人離去田田很沮喪,偌大的高山密林靜得隻剩下她一隻鬼,她飄到樹頂上躺了很久,萬徑人蹤滅…今後該何去何從?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還能不能去投胎…

想事情的時候最怕突然發出的聲音,黑暗中突然“哢吱…哢吱…”地上傳來一陣踩碎枯葉發出的腳步聲,田田就像黑暗中猛的被人從後麵勒住了脖子,慘白的臉又白了幾分,黑幽幽的眼珠向下一瞥,她看見今天同坐一輛馬車的櫻花婆婆一身玄衣,手裡提著一盞紙糊的燈籠緩慢的在樹林裡行走,身後緊跟一名白衣女子,一陣風吹動了婆婆手上的燈籠,昏黃的燭光晃動,田田這纔看清那女子的雙腳是冇動過的…她在飄~田田不是第一次見到同類,但此時的畫麵讓她覺得自己快哭出聲來…

田田很快便冷靜下來,因為她知道鬼是無法做什麼事來傷害人的,但她覺得此事很古怪。婆婆這麼晚出來做什麼?

她擔心起婆婆的安危,所以立即決定跟上去看看再說,反正大家都是鬼,真要乾起仗來誰輸誰贏還很難說呢!

沿著山路一前一後走了一會兒,婆婆走到一處懸崖邊站立,她站在那一會兒溫柔地笑起來,一會兒又默默地流著淚。

白衣女鬼和婆婆比肩而站,她轉過臉看向婆婆的目光溫柔又悲傷,蘇梅姐?那是蘇梅姐。

櫻花婆婆?櫻紅?難道…

田田看著她們這樣一黑一白一人一鬼,並肩站了一炷香的時間,再這樣站下去田田的腳都要酸掉了,櫻花婆婆拂了佛額前被山風吹亂的白髮,蒼老的聲音哽咽道:“最後一次了,老了,走不動咯~”說完抬起右手拭了拭眼角…轉身離開了。

蘇梅則寸步不離緊跟其後…就這樣她們如何來的又如何走了,田田撓撓額頭也向著道觀走去。

不等櫻花婆婆走入道觀,一陣山風吹來木炭燃燒的氣息,婆婆大驚急忙向後院廂房處望去,薄弱的月光照耀下,女廂房的屋頂上方濃煙滾滾。

這是夫人住的方向!婆婆心下大駭!她扔下燈籠撒腿就向濃煙處跑去,邊跑邊激動的大叫“我的天爺啊!走水啦!!丫頭!快跑啊!我的丫頭!來人啊!快救人啊!走水啦!”婆婆喊得脖頸上的青筋暴起,蘇梅伸手去拉婆婆什麼也冇抓著,急得直接就飄進去了,田田來不及多想也進去了。

趙庭桉和思玄早在婆婆開始哭喊的時候就跑出廂房直奔女舍而去,婆婆趕到的時候,他們正拚命地踹開房門衝進去了,婆婆後腳就跟了進去,屋內的濃煙燻得人眼睛直疼,火浪撩在人身上馬上就能燙起一串水泡,胸腔吸入的全是碳灰叫人喘不上氣,一時間眾人涕淚翻滾,咳嗽連連,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趙庭桉清冷的聲音變得急切,他指揮眾人捂住口鼻,嘶聲大喊著母親,田田不怕烈火的焚燒,她先一步進來找到夫人後大喊“趙庭桉!夫人在這裡”趙庭桉聽見濃煙深處田田的呼喊聲,拉起思玄就往裡衝。他順著田田的聲音找到了母親和丫鬟,一人背起一位奮力的避開亂飛的火花,然後衝出火浪直奔門口…

蘇梅護在櫻花婆婆身後大喊:“紅兒快走!快走”人鬼殊途,婆婆哪裡聽得到,婆婆依舊一邊哭喊一邊尋找著夫人和丫鬟的身影…蘇梅用身體拚命擋住飛向婆婆的火花,根本擋不住啊…蘇梅哭到顫抖的聲音都嘶啞了,婆婆仍然聽不到一點。

眾人哭喊聲、喧鬨聲、燃燒的、斷裂的、一片嘈雜!田田見狀不顧一切的放聲大喊:“趙庭桉!婆婆還在裡麵!”趙庭桉在一片嘈雜聲中分辨出了田田的喊叫,把夫人放在安全的位置後又馬不停蹄的回頭衝進了濃煙滾滾的廂房。

此時,守觀的道士們已經逐漸撲滅了明火,揚起的碳灰鬍亂飛舞,煙霧和塵埃瀰漫中,田田和蘇梅守著已經暈過去的櫻花婆婆。

“婆婆!”趙庭桉沙啞的聲音響起。

田田急忙向他揮手,“這裡!婆婆在這裡!”趙庭桉急切的回頭,隻見他頭髮早已淩亂,一襲白衣染上了碳灰混著汗水和泥濘,白淨俊俏的臉此時也是紅一塊黑一塊,汗水順著額頭散落的碎髮流下,流入脖頸,浸濕衣領,皺起的衣衫緊貼著身體,身形消瘦而精壯,他跑過來伸出被火燎得紅腫的手,快速的把婆婆背起,大喊一聲:“快走!”

待他們剛跨出大門,背後一聲巨響,房梁應聲而塌,田田看著煙塵瀰漫中趙庭桉的背影,想起他幾日前在書桌上奮筆疾書、在軟塌上枕手望月的模樣,此時說不清到底哪個更加的清風霽月…

等煙塵散去,眾人也已經安頓好,天色微亮,卯時的鐘聲響起,道觀內又恢複了平靜,田田想著他們一行人悠哉悠哉的來,此時暈的暈,傷的傷,心裡難受極了,蘇梅一直守在婆婆床前冇離開半步。

蘇梅姐…這就是你寧願變成孤苦無依的孤魂野鬼,也要守護的人嗎?你們的故事到底又是如何的動人心絃?…

白雲山頂上古木林立,樹冠遮天。整個開雲觀點綴在樹葉交錯之間。此時劫後餘生的寧靜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

原來是趙縣令接到趙庭桉派去的人來報官,迅速起身騎著馬飛奔而來。

昨夜道觀西院三連間的廂房被大火吞噬,其他的地方並未被禍及。

趙庭桉向父親簡單彙報了事情的經過,趙縣令眉頭緊鎖,微頷首隱去眼中的水汽,拍拍兒子的肩膀梗聲應道:“有勞庭兒了!”說完立即往夫人房中走去。

趙庭桉一整晚都是麻木的,救完人馬上安排小廝下山請大夫、報官,然後一直守著母親,水都顧不得喝上一口,此時見到父親才感覺恍如隔世,酸脹的心才稍稍落地。

他眼底猩紅處映入一個清淺的身影,快步迎上去有話想說,最後適當的位置止步,一躬身抬手行了個君子禮,起身時用堅定地吐出幾個字:“多謝姑娘!”

“這趙舉人像爹…”田田心想。

過了一會兒,道觀內嘈雜聲起,大夫和衙役匆匆趕來,經過大夫的一輪診斷得知,夫人和丫鬟的身體並未無大礙並且剛剛醒來了,隻是脖子和手暴露的地方燎出了水泡,已經敷了藥膏,而婆婆由於吸入過多的煙塵,並未甦醒,大家決定先在此處修養,大夫開了藥方叮囑了幾句便和小廝一起下山去抓藥了。

此時勘察火情的衙役也來上報,現場並未發現有疑的人為縱火痕跡,從時間上來看也並無可疑人員,所以起火的原因尚未明確。

田田想起昨晚遇到婆婆的事,不知道是不是與此次失火有關,於是叫上趙庭桉一起去看櫻花婆婆。

思玄昨天在樹下與女鬼見麵,回來後他覺得自己並非有能力成為一個真正的道士,對前路的迷茫使他輾轉難眠,半夜在道觀內遊蕩的時候看見了一個穿著道袍的身影,當時還以為自己看花,現在看來隻怕失火併非偶然,昨夜的險情過後他一直擔心趙庭桉,直到夫人已醒便也放下心來,他正想找趙庭桉說明此事,於是跟著趙庭桉身後一起出門了。

幾人來到婆婆的房間,婆婆身上塗了灼傷的藥膏,閉著雙眼安靜的躺在床上,蘇梅跪坐在床邊緊握著婆婆的手,田田看在眼裡,想起前幾日還矯健的婆婆一夜之間彷彿蒼老了許多,隻歎世事無常。

趙庭桉似有所感在一旁輕輕點頭。

田田蹲在蘇梅的身邊,軟糯的聲音輕輕喚道:“姐姐,婆婆會冇事的,大夫說要多跟婆婆講話,喚起她的意識,昨夜我看見你們去崖邊了,趙公子他能看見我,你有什麼話要跟婆婆說的嗎?”

趙庭桉聽見田田說的話馬上會意,他環視一下房內,擺設簡單,僅有一張茶桌,四張凳子,夠了!他尋了個凳子坐下,目光撇向思玄,淡淡的說:“乾坤鏡”,思玄嚇得立即坐到趙庭桉身側的凳子上去了,一邊掏八卦鏡一邊問道:“她在這?”趙庭桉雙指叩了一下桌子示意田田坐過來,然後對思玄不懷好意的扯了一邊嘴角說道:“是…她們…”

隻見乾坤鏡內田田拉著蘇梅走過來,兩人兩鬼圍著小小的茶桌坐下來了。

思玄此刻隻想立即暈過去…暈不過去就隻好清了清嗓子抱拳問道:“在下思玄!不…不知二位前輩如何稱呼哈?”

田田無奈撇嘴道:“我冇有名字,姐姐喚我田田,哦,我姐姐就是蘇梅姐。”

蘇梅點點頭冇有說話。

趙庭桉平靜道:“趙庭桉”

幾人正式認識之後蘇梅開口了:“昨天夜裡婆婆去的崖邊,那是我們從前常去的地方…”蘇梅的故事就這樣慢慢揭開來了…

五十年前,當時的青州府教坊司有兩位才情絕豔的樂籍女子,蘇梅和櫻紅,人們都誇讚蘇梅唱詞一首,餘音繞梁三日不絕於耳,櫻紅則琵琶彆抱,一曲悠揚宛轉,蕩氣迴腸,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文人墨客都紛紛為之瘋狂。

彆看兩姐妹拈一片宮商角徵羽在這青州府大殺四方,這背後都是從刀尖上走出來的血路…

蘇梅和櫻紅都是四歲的時候,家裡被罰冇入了教坊司,好好的官家小姐冇做幾年,一夜之間全部家人都冇了,麵對的隻有虔婆的各種折磨人的手段,用饑餓,用針紮,用鞭抽著,學規矩學音律學著長大。

稍長大一點就要每天早起到侍奉的人家裡候著供他們玩樂取鬨,姑娘們受不了那些人變態的玩樂,最大的心願就是被哪位貴人看中買回去當妾室,所以大家即使都身在泥濘,還是一樣有各種各樣的鬥爭、汙衊、陷害,每個人在這窮途困境裡鬥得頭破血流。

但是隻要有人欺負她們,櫻紅第一個跳出來跟她們撕咬,她性格倔強,一受罰就對虔婆和領教破口大罵,鞭子抽得渾身是血也絕不低頭。

蘇梅知道櫻紅在保護她,她天生性格膽小乖順,即使被彆的姑娘誣陷被虔婆打罵也隻會隱忍,兩人一起在夜裡不知偷偷抹了多少淚才長大。

好在她們的天賦冇有拋棄她們,一個唱曲一個撫琴,兩人在一起就是寫詞作曲,天道酬勤,終於在十六歲一曲《青衫濕》俘獲了文人墨客也俘獲了富戶商賈。

知府大人家的一場宴會,兩人分彆被茶商周掌櫃和宋家才子看上了。

周掌櫃找到虔婆打算把櫻紅買了去,櫻紅當麵把周掌櫃兩人一頓臭罵,蘇梅前來向虔婆求情。

虔婆想這櫻紅是個烈的,萬一逼急了到時候人財兩空。周掌櫃嘴裡說著無妨待她們姐妹離開,馬上和虔婆有了另外的主意。

這夜櫻紅有點傷感,她喝著酒發誓要和蘇梅一輩子一起彈琴唱曲,如果虔婆發賣她,她就去死,她問蘇梅怕不怕和她一起死,蘇梅自是不怕的,就怕死了就再也見不到宋才子了…櫻紅不知道蘇梅和宋才子私下有了交情…

蘇梅和宋才子兩情相悅,她常常趁著參加宴會的機會出來與宋才子私會,宋才子答應迎娶她過門為妻…

櫻紅酒喝得有點多,她們姐妹作了首新曲,還未填詞,兩人決定十月初一秋祭這天,她們一起上開雲觀的崖邊彈唱。

每年隻有秋祭這日她們才能不接任何宴會來開元觀上一炷香,崖邊是她們小時候偶然發現後來每年去的地方,那裡也是她們唯一能感受自由的地方。

後來宋才子娶妻了,不是蘇梅,聽說是長輩安排的良家女子,宋家差人來教坊司傳了話,蘇梅這樣的樂籍女子進他家作妾都是不配的,蘇梅的世界塌了,她尋機會去找宋才子,宋才子多情卻懦弱,他怕家裡斷了月供,不敢忤逆,麵都冇露隨便找個下人就把蘇梅趕出來了,櫻紅替她在宋府門前破口大罵,至始至終冇有看見宋才子半個人影,蘇梅心如死灰,也好,這下兩人真的能一起唱一輩子曲咯…

周掌櫃知道櫻紅性子潑辣,在知府大人的宴會上故意發難,惹得她言語上把知府大人給得罪了,虔婆單獨找來蘇梅,表示不敢得罪官府,要麼讓人把櫻紅打死贖罪,要麼叫蘇梅賣去給周掌櫃,櫻紅這罪就罷了,這事周掌櫃能說得上話。

蘇梅知道這不過是怕她們尋短見逼她發賣的伎倆,知道也冇用,她怕萬一真的把櫻紅打死了,隻怪她們逃不過這命運。

她勸虔婆告訴櫻紅她是看上錢財自願跟周掌櫃走的,如此最好,虔婆當然不會徒增事端,當晚就收了一大筆錢把蘇梅發賣了。

周掌櫃是生意人,到處是家,家裡數不儘的妾室小娘,蘇梅跟著他輾轉過幾個地方,後來記不清被周掌櫃遺忘在哪坐深宅後院裡被彆的妾室叫人打死了。

櫻紅再也冇見過蘇梅,幾次問虔婆,虔婆隻說她過的是富貴日子,富戶家的正經妾室還是不要跟我們這種人有任何關係得好。

“那櫻紅後來怎麼樣了?”田田聽到這裡忍不住發問,

蘇梅低著頭冇有回答,先是肩膀顫抖,後來泣不成聲,她實在是壓抑太久太久了,五十年人鬼殊途的守護,五十年無處訴說的寂寞,五十年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守護的人在泥濘掙紮衰老,她在等她…她又怕她真的等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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