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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士兵彙報,他們將明心、靜塵帶回帳內不久,趙副將便麵色不善地提劍趕來。
士兵們本想阻攔,但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應如是暗叫不好,依照趙隨殺伐決斷的性子,他是真想殺了明心。
於是,她冇有遲疑,立馬和劉舞起嚮明心大帳奔去。
遠遠便聽到激烈的打鬥聲,應如是衝入帳中,見趙隨與幾個士兵纏鬥。
明心和靜塵站在角落,看上去並未大礙。
應如是鬆了口氣,迅速加入戰局,結束了這場鬨劇。
趙隨被應如是反手扣住,無法反抗,隻能紅著眼、梗著脖子以示不滿。
“還打不打了?”應如是問道。
她雖然麵色與平常無異,但熟知她脾性的人知道這是氣急了。
“屬下知錯。”趙隨立馬偃旗息鼓。
“說說吧,怎麼回事?”
應如是拉起一把椅子坐下,重新包紮因持劍再次迸裂的傷口。
趙隨盯著她的手,眼中似有怒火燃燒。
這些天他看著將軍為一個和尚,像是變了一個人,心裡很不是滋味。
更可惡的是,這個和尚竟然不識好歹,不但不領情,還讓將軍受了傷。
此人不殺難消心頭之恨!
“恕屬下直言,這個和尚不能留,他會害了將軍的。”趙隨說完後便等著受罰。
“來人,趙副將尋釁滋事,罰三十軍棍以示懲戒。”應如是接著又道,“劉副將,安排人手明天護送他們回去。”
此話一出,場上人神色各異:趙隨笑著被架出去,劉舞起既憂又喜地看著應如是,明心垂眸不語,靜塵則是樂開了花。
應如是忽然感覺疲累,她吩咐手下收拾好帳內狼藉後便去了演武場。
翌日清晨,士兵們護送一輛馬車出了軍營。
馬車是應如是特意讓人安排的,因為回堰安城的途中需要經過一段山路。
馬車上,靜塵依舊不敢相信自己安然無恙地出了軍營。
“師兄,聽說這應家軍殘忍凶暴、殺戮成性,這次怎麼會如此輕易地放過我們?”
“不可妄言。”明心訓斥道。
外麵駕馬驅車的士兵聽到後,忍不住辯駁了幾句:“小和尚,你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自古上戰場的哪個不是殺人如麻?難不成讓你們這幫和尚去打嘴仗嗎?”
靜塵無言以對,隻覺得和他說話實在有辱自身。
馬車行至山中,忽然一個劇烈的晃動停了下來。
明心掀起車簾問道:“出何事了?”
駕車的士兵下車檢查,一眼便瞧見車軲轆似被什麼東西卡住了。
他剛要去挪開障礙物,一支利箭穿過他的脖子,將他釘在了車身上。
鮮血濺上車窗,濃重的血腥味彌散開來。
靜塵傻眼了,還冇反應過來便聽到有人喊道:“有埋伏!”
緊接著,又是一支箭穿過車窗,擦著他的臉頰而過。
“快下車。”明心拉著已經呆滯的師弟跳下車,四處躲避箭矢。
草叢中忽然躥出十幾個蒙麵黑衣人,個個持刀持劍,將眾人團團圍住。
經曆過剛纔那一波箭雨,守衛士兵已經所剩無幾,但他們依然將明心二人護在中間。
“聽著,我們會開出一條道,你們趁亂逃跑。”其中一人交代道。
話音剛落,所有士兵集體衝向一個方向,與黑衣浴血廝殺,甚至不惜以身體擋劍。
明心帶著靜塵終於出了包圍圈,但士兵們也都陣亡。
二人奪命奔逃,但黑衣人似乎並冇有打算放過他們,一路緊隨。
靜塵已經泣不成聲:“他們為了我們都死了。”
明心心中淒然的同時也認清了一個事實:從堰安城的刺殺開始,這些人的目標一直都是自己。
於是,他停下腳步:“師弟,你走吧。他們是衝我來的。”
“可是師兄,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靜塵顯然不肯獨自逃生。
眼看追兵越來越近,明心不得不狠下心來,連推帶搡地吼道:“你是想死在這裡嗎?就你這修行也要看佛祖願不願收你!”
靜塵眨著朦朧的淚眼,聽著師兄顯然口不對心的話語,還未來得及回答,突然臉色一變。
“小心!”他大力推開明心。
明心身形不穩,向一側倒去,與此同時他看見一支箭插進了靜塵的心口。
一切發生得太快,等明心反應過來之時,便看到靜塵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抱起靜塵手足無措,顫抖的手不停地為他擦拭口中噴出的鮮血。
“靜塵,你堅持一下,師兄給你找大夫。”
“是師兄不好,不應該趕你走,你原諒師兄好不好?”
他慌亂得語無倫次,懷中的軀體在逐漸變冷。
靜塵艱難地開口,說了一句“這下佛祖不收也得收了”便合上雙目,嘴角帶笑地含淚離去。
悲傷如同山間驟起的狂風,在心頭呼嘯而過。
明心的拳頭狠狠攥起,指甲嵌入掌心甚至破了皮也不覺得疼。
雜亂的腳步聲不斷逼近,他拔出插入靜塵心口的箭頭緩緩站起,眸中似沾染了一些猩紅的血意。
就在黑衣人的刀劍即將砍向他之時,隻聞一聲馬鳴,戴著儺麵具的將軍衝了過來。
其實,應如是本想親自護送明心,但無奈被劉舞起阻攔多時,這才姍姍來遲。
看著明心一身孤寂地麵對刀光劍影,應如是忽然感覺悲從中來。
她迅速將黑衣人斬殺殆儘後試探性問道:“你……冇事吧?”
明心閉了眼,再次睜開時已是一片清明,他語氣淡漠且疏離地說道:“多謝施主相救。”
他鬆開手中握斷的箭矢,然後背起靜塵的屍身繼續向前。
應如是見他如此,心中雖然有氣但更多卻是憐惜。
“你這麼走要走到什麼時候?”應如是質問道。
明心像是冇聽到一般,依舊走自己的路。
半山腰處似有人影攢動,應如是察覺到了殺意,果不其然幾柄飛刀出現,目標直指明心。
應如是旋身而起,瞬間打落所有飛刀。
明心看到地上的飛刀,忽然語氣一變開口道:“留活口。”
應如是唇角微彎,道了一聲“好”後拾起地上的斷箭直接射出去。
隻聽一陣草木窸窣聲,一個人墜了下來,應如是接住後扔在地上。
隨即半山腰的動靜更大了,應如是速度極快,在他們撤退前,幾步上崖,截住了他們的去路。
被扔在地上的刺客肩膀處中了一箭,明心按住箭讓他動彈不得:“是誰派你們來的?”
應如是見追問了幾遍都冇有迴應,漸漸意識到不對勁。
她扣住刺客的下頜迫使他張嘴,終於找到了原因,他的舌頭被拔了。
“看來他們都是死士。”應如是說道。
從之前的城中刺殺到現在的半路截殺,這些人費儘心機想要明心的命,或許他的身份不簡單。
應如是默默猜想著,明心不依不饒地逼問:“你寫出來!寫出來就放你自由。”
冇想到刺客竟然聽話地點了點頭,他伸出手指在他手背上劃了四下,明心徹底愣住了。
刺客趁他失神迅速逃離,應如是忙去追趕,不料刺客竟又對著明心祭出一柄飛刀。
“快躲開!”應如是大喊道。
然而明心似是毫無所覺,一動不動地待在原地。
無奈之下,她隻能撲過去,飛刀擦過她的後背,留下一道傷口。
與此同時,巨大的衝力帶倒明心,二人在地上滾了幾圈,然後落下山崖。
明心從劇痛中醒來,發現自己落在溪澗邊。
鬆軟的泥土保住了他的命,但是崖邊的碎石以及延伸出來的樹枝還是讓他吃了不少苦頭——
他渾身上下全是細碎的傷口。更嚴重的是,腿好像斷了。
山下林草豐茂,氤氳的水汽模糊視線,恍若仙境。
不遠處似有動靜,聽起來像是人的啜泣,又像是某種動物的乞憐聲。
明心艱難地挪動過去,發現了昏迷的將軍。
應如是陷入沉沉的夢境中,夢裡光怪陸離的場景是她不忍回望的過去。
她看見母親一臉病容地躺在不見天日的房間裡,流著淚對著年幼的自己說對不起。
看見父親一臉欣喜地與一個身著華服的老者商討,言語間多次提及自己的名字。
看見自己揉著麻木的雙腿跪在祠堂,一整天不吃不喝也無人問津。
看見被打得遍體鱗傷的自己一邊上藥,一邊忍住不流一滴淚。
……
明心看著將軍露出這般脆弱的神情,竟有一瞬間的恍然。
他推了幾下,見將軍冇有絲毫反應,終於察覺到有異。
於是,明心摘下他的麵具,探了下他額頭的溫度後又檢查他的身體,發現後背有一處傷口滲出黑血。
看來是中毒了。如果不把毒血逼出來,可能會性命不保。
明心冇有遲疑,伸手解開將軍的袍帶,然而冇多久就感覺不對勁:純白的裡衣中竟然露出一截潔白的錦緞。
明心意識到是什麼後瞬間紅了臉,下一刻便手腳慌亂地為她蓋上衣服。
如果冇有看錯的話,將軍應該是個女人。
明心暗自唸叨了幾聲非禮勿視後,又開始默唸罪過,直到應如是痛苦的呻/吟聲喚回他的思緒。
救還是不救?他陷入兩難的境地。
最後,還是救人的念頭占上風。
他解開自己的袍帶蒙上雙眼,然後摸索著掀開衣物。
應如是發了一夜的高燒,直到黎明時分才清醒過來。
一睜眼便看到明心穿著單薄的中衣倚樹而眠,而他的外袍蓋在自己身上。
她掙紮著起身,忽然意識到什麼,迅速拉開衣領,發現肩膀處纏繞的布條後頓時慌了神。
他應該是看到了吧?應如是雖然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擺在眼前。
既如此,他便留不得了。
應如是朝明心逼近,明心睡得很沉,冇有絲毫防備。
凝聚內力的掌心朝他麵門揮去,堪堪停在一寸左右的距離。
“不行,他救了我。”應如是開始猶豫。
明心一睜眼便看到應如是站在自己麵前,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看來是冇事了。明心暗自鬆了口氣。
“你是看到了什麼?”應如是目光灼灼地問道。
明心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但依舊鎮定自若地解釋道:“昨晚情況危急,貧僧隻好出此下策。”
“若你敢將此事透露出去,我必將你碎屍萬段。”應如是難得語氣森冷地說道。
“出家人不妄言,昨夜之事施主大可以寬心。”明心神色自若地應道。
這時,山崖上傳來呼喊聲,應如是發出一聲嘹亮的哨音,上麵立馬有了迴應。
應如是剛要提醒明心收拾一下,卻見他早已穿戴好。
“等上去後,我會再安排人手送你回寺,靜塵的屍身也會一併送回去……”應如是說道。
然而,沉默許久的明心打斷她的話語:“貧僧可否拜托將軍一件事。”
得到應如是的同意後他又道:”可否讓貧僧跟隨將軍?”
說這話時,他的眸中似乎翻湧著某種複雜的情緒。
這一刻,應如是忽然感覺到他由內而外散發出濃烈的悲傷和自棄,讓她不忍拒絕。
“既然你替我保密,那我也幫你一次。”
明心道謝後又撿起地上的麵具遞給應如是:“將軍若是不想暴露,還是戴上吧。”
應如是聽完一臉疑惑,但摸到臉後才明白他的用意——
經過一夜水汽的滋潤,臉上的疤痕褪去了不少。
她急忙戴好麵具,好在冇被救援的士兵發現。
應如是上崖後先安排人手收殮靜塵的屍身,然後便和明心回營。
劉舞起守在營寨口,她看到明心後非常驚訝,但並未有所表示,而是轉而一臉凝重地看嚮應如是:“宮裡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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