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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成親
陰雨不休，滾滾的黑雲壓住最後一絲日光，青石板鋪成的小巷深處，一盞油燈燈火搖晃。
薑曦月換了身水綠色的乾爽衣衫，頭上的發還未乾，她拿起手帕，在眼前人的額上輕擦著。
兩世以來，這是薑曦月第一次好好地看晏昭淮的樣子。
他臉色蒼白，眉目之間卻如一幅悠揚的山水墨畫一般，清朗連綿，深邃清雋。
他髮絲濕透了，髮尾處滴答地往下淌水，莫名地有種曖/昧的意味。
薑曦月此時才發覺這個前世她最看不上的廢太子，也是這樣一個好看的人兒，若他像齊王那樣得到皇帝寵愛，若先皇後冇有早逝，他此時一定也是上京城眾女子的意中人。
薑曦月盯著晏昭淮，目光竟一時捨不得移開，她伸手撩過晏昭淮額前的一縷發。
晏昭淮的眸子動了動，身上的涼意漸漸上來了，他額上一癢，觸電般地睜開了眼。
入目便是一個昳麗的模樣，一根碧綠的玉簪斜插在髮髻裡，她眉目溫柔，宛若雨中的清湖。
“薑曦月？”晏昭淮看清了眼前人。
薑曦月輕笑，拿過一碗薑湯，遞在晏昭淮麵前，“阿昭哥哥，你醒了，喝點兒薑湯吧！”
窗外雨聲如注，晏昭淮耳邊一陣混沌，在聽清薑曦月的話後心中一顫，他警惕地身子往後退，想起太多次薑曦月挖苦諷刺他的事情，還有薑曦月聯合齊王陷害他的事。
薑曦月見他後退，反而更往前來，目光幽暗，似有眼淚，“阿昭哥哥，你怎麼了？”
晏昭淮掩下神色，輕咳一聲，目光驟然落在薑曦月微濕的發上，他猛然想起不久前，是薑曦月奮不顧身，跳下河救了他，那遮滿天空的裙裾，那蝴蝶翅膀般的身影。
晏昭淮目光搖晃，伸手接住了那碗薑湯，淡聲道：“多謝。”
薑曦月目中帶笑，看著晏昭淮的眸中帶了些害羞，“阿昭哥哥，此處是我的私宅，這兩日可否請阿昭哥哥幫忙打理下，不日我就要成婚了，這宅子我這兩日準備出手，隻是可惜無人照看。”
晏昭淮握著湯碗的手因用力而發白，他望向薑曦月，喉頭滾動，“你……要成親了？”
薑曦月臉上飄過一陣緋紅。
晏昭淮的眸底泛出一陣極難察覺的蕭瑟，許久，他才扯動嘴角，輕笑道：“齊王？”
薑曦月彆過臉去，不敢看他，低聲道：“阿昭哥哥明知故問。”
晏昭淮深歎一口氣，薑曦月與齊王的事他向來便知，哪怕他與薑曦月自小便定下了婚約，但薑曦月從小到大眼裡便隻有齊王，更是多次聲稱非齊王不嫁，他……確實是明知故問了。
晏昭淮自嘲一聲，搖了搖頭，漫不經心地說：“恭喜了。”
窗外雨聲潺潺，薑曦月眨眨眼，轉頭湊近了晏昭淮，一雙灼人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
晏昭淮的身子一陣僵硬，琉璃般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慌亂。
“你……”
薑曦月莞爾一笑，附在晏昭淮耳邊悄聲說了一句，晏昭淮登時臉上一陣緋一陣紅。
薑曦月說完，不等晏昭淮反應，捂著臉跑進雨幕裡。
屋內，晏昭淮端著手中的湯碗，怔仲了一陣，雨幕中，撐著傘的小娘子身姿纖細，步履窈窕，晏昭淮眸底蕩了一下，宛若平靜湖麵上的陣陣漣漪。
*
夜晚，烏雲消退，月明星稀。
一個黑影翻過窗子，站在晏昭淮旁邊。
晏昭淮站在燈前，正翻著一頁書卷，他頭也未抬，聽那黑衣人說：“殿下，宮裡傳來訊息，薑大人向皇上請旨，要履行先皇後在時立下的婚約，為您和薑曦月賜婚。”
燈火晃了一下，晏昭淮捏緊手上的書卷，想起薑曦月附在他耳邊說的話——傻瓜，我要嫁的人，是你啊！
晏昭淮心中一片紛雜，他知道薑曦月不愛他，他知道這其中一定有陰謀，這陰謀很可能跟齊王有關，跟薑平有關，總之，這樁婚事絕冇有那麼簡單。
搖晃的燭火在晏昭淮眸中閃爍，好似欲墜的星光。
黑衣人見晏昭淮神情，忍不住開口，“殿下，這婚事可有古怪？”他跟隨晏昭淮多年，薑曦月是如何對待晏昭淮的，他一清二楚，換了誰，要娶那樣的人，都會接受不了的，想至此，黑衣人看晏昭淮的目光不禁多了幾分同情。
晏昭淮放下手中的書卷，轉身來到窗前，窗外月光如水，灑在剛下完雨的院落內，濺起粼粼的波光。
他雙手搭在窗欞上，目光幽深，“幫我找一個人。”
*
五月初五，宜嫁娶。
薑家上下早早地佈置一新，大紅的雙喜字貼滿窗欞，丫鬟小廝個個穿著鮮豔，麵帶喜意。
一陣起鬨聲，薑曦月披著滿身描金繡鳳的大紅嫁衣，身段纖細如弱柳扶風，娉娉嫋嫋地向薑老爺和薑夫人拜彆。
今日是薑府成親的大日子，薑家交好的宗親皆來了，薑曦月偷偷掀起蓋頭，朝著外麵望去，茯苓見狀，連忙攔住。
“姑娘，蓋頭不能掀。”
薑曦月垂垂頭，道：“知道，我不過看下今日有誰來了。”
茯苓轉了轉眼珠，想起一個人，心裡一虛，忙說：“姑娘，你莫不是還在想著齊王吧？你那天放了他鴿子，他今日是斷不會來了。”
“是嗎？”薑曦月放心下來，齊王與她往日來往甚多，她實在害怕今日他若來，會讓晏昭淮起疑，“不來最好。”
吉時已到，薑府門前早已清道完畢，晏府的彩車隊伍一來，便綿延一整條街。
坐在車上，薑曦月聽到周圍百姓的誇讚，眉眼彎彎。
一人說：“薑府大姑娘不嫌夫貧，嫁給廢太子，真是難得。”
“可不是嘛！聽說冇，那廢太子因為薑府大姑孃的麵子，被聖上賜了府邸，就在皇城邊上。”
“不愧是薑府大姑娘，有情有義！”
馬車上，大紅蓋頭下的薑曦月嘴角翹起，眼睛亮亮的，好似有萬千光芒，她望著眼前搖晃的紅蓋頭，思緒纏繞到前世的婚事，她使儘手段嫁給齊王，落了滿身罵名，最後還被鳩殺……
薑曦月掌心一陣寒冷，霧濛濛的水汽湧上眼眸。
正想著，耳邊傳來一陣吹吹打打的聲音。
“新娘到——”
成親儀式結束後，已是月升星明，夜風夾著微涼的花香浸入室內，吹起大紅蓋頭的一角，茯苓連忙上前，將窗戶一一關好。
薑曦月獨自坐在花團錦秀的婚床上，身旁燭台上的蠟燭已經燃完一半，幽幽地搖著微弱的光，她渾身疲倦，眼皮忍不住要垂下來。
一陣腳步聲，婚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幾個丫鬟在悄聲討論，周圍極靜，討論聲傳至婚房，溜進薑曦月耳朵裡。
“聽說了嗎？西苑來了個姑娘，說是晏公子心尖上的人，這幾日晏公子日日宿在那裡，今日成婚儀式剛結束，便又去了。”
“啊，這新娘剛進門，恐怕不好吧，這新娘知道了，如何能依？”
“這道理咱們知道，晏公子不會不知道，隻怕是晏公子用情已深，顧不了那麼多了……”
薑曦月睏倦的雙眼猛地睜了睜，雙手不自覺地攥緊，眼底蒙上一層迷茫。她並未聽說晏昭淮有心儀之人，前世的晏昭淮身邊並無親近之人，有傳聞說，他根本不近女色，如今這個女子又是誰？
薑曦月伸手，要掀開紅蓋頭，忽聽到廊下輕慢的腳步聲。
茯苓聽了那些話，眼淚漣漣，她忙擦乾了，退至一旁。
薑曦月端坐在婚床上，盯著繡鞋尖尖，心中一陣輕跳。
雖不是第一次嫁人，但薑曦月仍止不住地忐忑。
片刻後，房門被人推開，來人身披花香與星光朝裡走來，動作間，帶來一陣風，蒙在薑曦月頭上的紅蓋頭輕輕搖晃。
琉璃燈盞中的燈燭已然燃儘，微弱的火苗搖搖欲墜，晏昭淮一身大紅婚服，眉目如玉，他在薑曦月身前站定，身上沾染的花香撲鼻，薑曦月指尖微涼，這是女人身上的脂粉味。
大紅蓋頭輕輕掀起，薑曦月仰頭，眸中的不解憤恨在對上晏昭淮雙目的那一刻消失殆儘，燭火下，她眸底如碎玉流金，如山溪星影，清朗澄澈。
晏昭淮眼睫輕垂，他整個人籠著一層寒意，麵無表情，隻有在看到薑曦月的一瞬間，眼眸顫了顫，但很快便又迴歸為一片寂靜。
茯苓知趣地離開，關上門的一刻，晏昭淮轉身坐在了另一邊的桌椅旁，獨自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薑曦月握緊的雙手指節發白，她轉著眼睛，望著房中一切，目光不禁放在那杯酒中，她目光緊縮，想到了前世的那杯毒酒，她眼睜睜地看著晏昭淮喝下去，下一刻，晏昭淮便口吐黑血，暴斃而亡。
“不要喝！”
薑曦月撲到晏昭淮旁邊，伸手奪過他手中的酒杯，頭上的珠釵步搖叮鈴作響。
晏昭淮抬眸看她，眸中寒意更甚，他盯著薑曦月，想從她眼中看出她的目的，她的陰謀，可薑曦月隻是害怕，猶如受驚的小鹿。
薑曦月攏攏衣衿，放下手中的酒杯，坐了下來，忽聽到晏昭淮的聲音。
“我知你心中人並非我，隻是皇命難違，讓你嫁給我，委屈你了。”
晏昭淮低頭看著房內昏黃的燭火，他整個人被一陣昏暗裹住，看不清神色。
薑曦月望向他，袖中的雙手攥緊。
晏昭淮舉起一枚空酒杯，繼續道：“實不相瞞，我亦有意中人，隻是她身份地位太低，我無法娶她。既然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那不若，”
晏昭淮將酒杯立於桌上，“砰”地一聲，燭火搖晃，晏昭淮眸中火光暴漲，“不若我們做個交易，在外你我是恩愛夫妻，在內你與我互不打擾，我不會壞你的事，你也不要掃我的興，可好？”
薑曦月身子一僵，嘴角的笑幾乎掛不住了，她扶著桌子，不讓自己失態，心裡暗暗思忖。
她嫁與晏昭淮無非是想報前世之仇，她隻需讓晏昭淮與他合作即可，至於他愛誰想娶誰，又與她何乾？
隻是……
隻是她不想這麼便宜地被人利用了。
薑曦月淡淡地笑，伸手按住那枚酒杯，柔聲道：“阿昭哥哥，你如此對曦月，曦月可真傷心，誰說……誰說我不愛你了？若我不愛你，我又怎會不顧生死地跳河救你？”
晏昭淮指節僵住，一絲冷意爬過他心底冰河，他伸手奪過酒杯，眼前又現出那蝴蝶翅膀般的身影。
薑曦月靠得更近，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在兩人之間迴盪，她眸中含淚，聲音可憐，“阿昭哥哥，你這個交易，一點都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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