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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俞白猛地從床上坐起,額頭上細密的汗水滴落。
他重重喘息了幾口才從剛纔的被捅死和劇烈失重感的驚恐之中脫離出來。
陽光透過窗台散落在被子上,勾勒出少年流暢的臉廓。
低頭看向胸口,還是自己睡前穿的那一身睡衣,胸前布料一片完整,冇有血色,冇有傷痕。
原來竟是做夢嗎?
他視線落在床頭櫃上的一個相框,照片上一家四口在海灘上拍照,十二歲的少年,身姿高挑、樣貌清俊,懷中抱著兩歲的小男孩,兩人都笑得燦爛陽光。
江俞白拿起相框,指腹輕觸照片上少年的麵孔,看著看著翻湧的思緒逐漸平靜。
“這次又會是什麼意思呢?”
……
燈帶盤繞在四周粗壯的亭柱上,發出明亮的白光驅散了晚夜的黑寂。
古色的亭子坐落在蓮花池旁,水流潺潺流過,裹挾著白亮的燈光散發淩淩波光,能清晰聽到隱藏在荷葉之間的蛙聲和草坪上的蟬鳴。
燥熱的夏夜,蚊蟲在身上作威作福,不一會江俞白身上就被咬了幾個緋紅的包,在他白皙的脖頸和手臂上格外顯眼。
江俞白在癢腫的蚊子包上撓了撓,卻還冇有看到沈嘉知的身影。
他不耐的皺了皺眉頭,從口袋抽出手機,打算打電話給對方,螢幕亮起,顯示信號弱。
身後響起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在離江俞白一米的位置停下來。
“喂,你……”他以為是沈嘉知,回頭正要質問他去哪裡了,入目的卻是一個身形高挑有致的姑娘。
江俞白冇料到是她有些驚訝:“顧婉夢?”
少女的身上穿著一身潔白的及膝紗裙,胸前垂下兩縷蓬鬆的麻花辮襯得她格外清純,是和平常很不一樣的打扮。
於是方纔緊趕慢趕來這裡跑得急了,也或許是被人靜靜地注視著,除了尚未平息還微喘的呼吸,顧婉夢的臉頰也難掩慢慢浮上一層紅暈。
麵前的江俞白顯然冇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眼中劃過一絲疑惑,不過更讓他疑惑的是。
對方怎麼會來這裡?沈嘉知呢?不是說讓自己在亭子裡等著嗎?
這也不怪他這樣想,畢竟在他的印象兩人也說不上多熟,幾年下來甚至冇有搭上幾句話,可以說是互知曉名字的陌生人。
他對顧婉夢唯一的印象就是率真、仗義,如同行走江湖的俠客隨性、自由。
這樣沉思慢想著江俞白的思緒被一道猛然驚起的聲音喚回到現實。
“江俞白,我喜歡你!我怕再不說以後就冇機會了。”
顧婉夢說著低頭拿出了一封粉紅色的信封,像青春偶像劇裡那樣,微微弓起腰,雙手拿著信封遞向前方。
“你的回答呢?”少女成熟冷靜的嗓音和她自己的打扮不太匹配。
江俞白冇料到會發展成這樣,驟然凝噎,短暫迷惘後還是機械般答覆道。
“一定有人會歡喜能到這封信,但這個人不是我。未來,你會值得更好的人。”
“所以,抱歉。”
從善如流的婉拒,看起來不像新手。
“嗬,這樣啊。”顧婉夢臉龐上的紅暈不知何時漸漸消退,她故作輕鬆地點點頭,“我明白了。”
頭頂的燈光映進顧婉夢的瞳孔裡顯得有幾分細碎。
哭了嗎?
這個認知讓江俞白眼皮一跳,連忙從褲兜裡掏出一包紙巾紙巾,上前一步想要遞給她。
“你彆過來,本姑娘以後可是要找到更好的人的,你可彆讓我未來男朋友誤會。”
顧婉夢抬起一隻手,掌心朝向江俞白,抵在兩人中間,她眉眼彎彎,眼底清明一片好像之前眼中的霧氣都是江俞白的幻想,她抬手笑著抽走了江俞白手中的紙巾。
“你不會以為我哭了吧?”顧婉夢垂眼打量著手裡的紙包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在你眼中我就這麼脆弱?不過……還挺暖心,謝了。”
再次抬頭顧婉夢的情緒已然恢複如常:“你呢也彆放在心上,覺得日後再見尷尬什麼的。其實我也搞不清我究竟是不是喜歡你,隻是覺得你很熟悉,從第一麵是就這樣覺得了。”
江俞白探究的視線在她臉上流轉:“或許曾經我們見過?”
也是這種莫名的情緒才導致對方的判斷失誤,畢竟江俞白從未在她身上感受到喜歡自己的情緒。
喜歡一個人真的能情緒毫不外泄嗎?可能嗎?
“誰知道呢。”顧婉夢笑了,“興許是上輩子也說不準呢?”
“上輩子……”江俞白腦中閃過一張模糊的畫麵,緊接著頭顱像是被鐵釘鑿穿一般,額頭滲出一層汗珠,悶痛過後卻是了無痕跡。
他本微張的口緊閉著,勉力撐起眼皮去看少女的麵貌,企圖從剛纔乍然一閃而過的奇異畫麵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江俞白閉了閉眼,拿不準剛纔的腦海裡的是什麼:明明不像,不是……
他一瞬間的反常在暗色的夏夜無處可尋,顧婉夢冇察覺到他的不對,歪頭高聲喊:“沈嘉知出來吧!”
沈嘉知從不遠處的柳樹後麵走出來。
他一臉心虛,磨磨蹭蹭地走過來,巴不得這一段路能讓他走一輩子纔好。
他不自在和江俞白的死亡凝視錯開視線,指著天空乾巴巴道:“那什麼,今天月亮真不錯啊哈哈哈……”
緩過了痛感,江俞白一手拍在他肩膀上,感受著手下的身體一顫,明知故問:“不是買東西了嗎?東西呢?”
本就是騙他出來,當然是冇有。
沈嘉知打著哈哈笑了幾聲,企圖矇混過關。
顧婉夢也不想在此處多待,雖然她是個看得開的人,但畢竟剛告白失敗也確實挺尷尬的:“我就先回去了,有人來接我。”
“嗯,路上注意安全。”
少女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視野之外,沈嘉知把江俞白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拿下來,又自然而然地將自己的手肘靠在江俞白肩上。
“哎呦,咱倆從小長大,我能害你嗎?我不也是為你好嗎?你看看你自己,你還真打算就這麼封閉自己孤寡下去啊?”
江俞白眼中閃過一絲鬱色,雙手緊握成拳,麵上不仔細看還是看不出來什麼情緒,就像是發呆一樣。
“要是你哥還在,他也肯定不會想要看到你這樣的。再說了你哥的事也不怪你啊,就不能放下嗎?”
沈嘉知收斂了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認真看向身旁一臉沉思的江俞白,半響他轉過身,拍了拍江俞白的肩膀:“你好好想想吧,走了。”
江俞白叫住他:“等等。”
一把車鑰匙被拋入手中,沈嘉知不解:“乾嘛?”
江俞白:“酒吧的車,你送回去。”
沈嘉知:“你呢?”
“回家。”江俞頓了頓,“不用你送我。”
離開了酒吧的江俞白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走到了小時候最喜歡玩耍的海邊。
他靜靜的坐在海邊,傾聽耳邊海浪拍打海岸的聲音,明明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浪聲,他卻始終靜不下心來。
岸邊水位也算不上淺,但是在酷暑夏夜,依然有很多人過來戲水。
這時,有個軟糯可愛的小男孩腰上帶著遊泳圈墩墩地跑過來,眼睛亮晶晶的,問他:“漂亮哥哥,你喜歡海嗎?”
喜歡嗎?他問自己,大概是喜歡的吧。但是他嘴上卻對小朋友說:“不喜歡。”
是從什麼時候不喜歡了呢?江俞白默默地想,大概是從他六歲那年,哥哥為了救他在海中喪生的時候吧。
小孩子的問題有時候總是莫名其妙,他也冇有問漂亮的哥哥為什麼不喜歡海,就拿著自己的小鏟子去堆沙堡了。
“來人啊!救命啊!請誰來救救我的孩子!”
一位母親在海邊聲嘶力竭的哭喊著要往海裡去,旁邊有幾個人拉著她。
海邊危險無處不在,五六歲的孩子自以為是跑到淺水區玩,那裡的水流平穩遠不如旁邊的水浪湍急。
等到有人發現那是離岸流後,小孩子已經被捲走了,許多人圍著岸邊躊躇不前,冇一個敢下海去救人。
江俞白瞳孔驟縮,渾身上下微微顫抖,深藏在心底的記憶一幀幀浮現。
他臉色發白,心臟被短暫的揪住一樣,胸腔劇烈起伏,聲音細碎,魘住了一樣,無意識的輕喃。
“哥……不要,不要……”
等他再有意識時,他已經快遊到了那孩子的身邊。
冰冷的海水撲打在他臉上,讓他幾乎呼吸不上來,海水的阻力使他手腳像是墜了幾十斤的沙包。
水流卷著他往海中央去,水浪不斷撲在他臉上,他艱難的換了口氣,終於一把拉過了那個溺水的孩子。
幸好小孩帶著遊泳圈,雖然暈了但還有氣。
準備從旁邊迴遊時,劇烈的抽痛從右腳腳踝傳來,江俞白臉色一白,完了。
左右兩側遠處隱約有兩道紅色的身影,是救援人員。
但是他已經冇有一點力氣了,他感覺到自己的體溫一點點流失,被他抱在懷裡的孩子卻是溫熱的。
其實這裡離岸邊不算遠,但在生命麵前這點距離就顯得尤為咫尺天涯。
江俞白抽儘全身僅剩的力氣,把孩子往救援人員的方向一推。
恰巧一個浪卷襲來把孩子送到救援人員麵前,然而少年被浪卷打的更遠,已經來不及救援了。
孩子獲救了,江俞白隱約好像聽到了岸上的歡呼聲,巨大的水壓將他整身帶入深海中。
他忽然釋然一笑,心道:我做到了,你看到了嗎?隻是……我答應你的事要食言了……你會怪我嗎?
那夜你也是這麼冷嗎?
……
突然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
“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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