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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內,一個孔武有力的中年男人麵色沉重的坐在雕龍畫鳳的檀木椅子上。
下座上是皓然白首,形態佝僂的王業。
此時的王業滿臉憂鬱,神色痛苦,一張老臉上佈滿了深溝大壑般的皺紋,而皺紋上則是若隱若現的淚痕……
南國皇帝蕭雅言臉上的表情此時則更是凝重。
作為帝國的掌舵人,蕭雅言深知自己絕對不能給麵前這個可憐巴巴的老頭兒許下任何承諾,而許下謊言於自己,於老王業來說都是冇有意義的事情。
蕭雅言無話可說。
王業亦無話可說。
一時間,禦書房內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默。
沉默得久了便會醞釀出尷尬。老王業率先打破這種尷尬,“陛下,要是再冇有什麼事的話,老臣先行告退!”
說著王業起身向著皇帝行了個大禮。
“老大人慢行!”
“臣告退。”
蕭雅言望著王業佝僂的身子顫顫巍巍的朝著外麵走去,突然感到心中一陣悲愴,一時間竟然不能自已。
蕭雅言向後靠去,將自己的身子放進了陰影中,“老大人慢行,江山社稷會記住老大人做的事情!”
聞言王業再次一怔。
“謝皇上!”
王業的臉上極為艱難的擠出了一絲微笑,便再無停留,朝著殿外走去。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大晚。王業步履蹣跚在出宮的路上,一張老臉上冇有一點兒表情,像一個木頭人一樣就隻是在路上走啊走啊……
今夜無月,王業的白頭卻在夜色中熠熠生輝,白光不止。
……
距離建康城萬裡之遙的塞北深處,柔然王庭部落的所在處。一座大帳篷內火光搖曳著,像是帳外被風吹動著的野草一般搖曳著。
嘩啦——
帳簾被突然掀起。隨後一個挺拔的身影大步跨入帳中。
“可汗,你找我?”
王興進帳,彎身抱胸行禮。
“哈哈哈,王大人,快坐快坐!”處羅可汗大笑著說道。
王興不知何意,隻得按照處羅可汗的意思坐了下來。
見王興坐在了木凳之上,處羅可汗手捧著一張地圖來到王興的旁邊。
嘩啦啦——
隨著一陣稀稀疏疏的聲音,一幅巨大的地圖在王興的眼前緩緩打開。
王興一時間不知所措,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來,王大人請看。”處羅可汗說著便用自己肥大的手指著地圖,“我們柔然的勇士若是要南下的話,不外乎有兩條路可以選擇。”
聽到處羅可汗如此說,王興便猜到了處羅可汗這是想要谘詢關於南下攻伐北國的建議,於是便湊上前去仔細地端詳了起來。
處羅可汗一邊手指著地圖,一邊說道:“要麼就是直接南下,但這樣的話麵臨著的就是長城的阻隔與一座座的關隘與重鎮,但是一旦跨過了長城,然後攻克了這些為數不多的關隘,就能兵圍京城!”
王興看著處羅可汗的大手在地圖上由北向南直直劃了一道,開始思慮起來,眉頭緊鎖著。
“還有一種方法。”處羅可汗接著說道:“那就是我大軍繞道南下,繞過長城與關隘……兵發狼牙山,而後進軍雍涼之地,後麵便是大片平坦的土地與富庶的城池……但是有一點弊端,那就是這樣子的話,必然陷入眾多城池的泥沼之中而久久不能到達北國京城之下。”
隨後處羅可汗的大手便在地圖上由北向西再向南向東畫了個大圈。
王興隨著處羅可汗的手勢看到了北國西北最邊緣處的“狼牙山”,開始仔細地思索了起來……
看著王興盯著地圖陷入了沉默,處羅可汗悄悄站起身來,輕手輕腳的給王興倒了一杯濃鬱的羊奶茶。
奶香氤氳,一時間繚繞整個大帳。
但王興卻是絲毫不受乾擾。
此刻的王興眼睛死死的盯著地圖,腦海裡開始出現一幅幅宏偉壯觀的戰爭場麵,王興在推演……
許久之後,王興終於回過神來,長出一口氣。
呼——
隨後王興抬起頭來。
卻與笑眯眯盯著自己的處羅可汗一個對視。
王興趕忙站起身來,“失禮了!”
“哈哈哈哈!”
處羅可汗卻是大笑著按著王興的肩膀,將王興按回了自己的座位,“無妨無妨,王大人此時定然已經良策在胸了吧!”
王興隻是一笑,冇有答話。
“請王大人賜教!”處羅可汗畢恭畢敬道。
“敢問可汗此次南下是想要滅國還是想要劫掠?”
“什麼?”
處羅可汗冇想到王興一句話就問到了點子上,詫異不已。
處羅可汗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王興卻隻是笑眯眯的望著處羅可汗。
“滅國如何?”處羅可汗問道。
“滅國就走第一條路,直線行軍,沿途攻打關隘城池,直至兵圍京城!北國的大軍都在南方與我軍對峙,所以沿途的關隘與城池都不會有援軍,攻陷一座就少一座!到時候兵圍京城,重兵攻打,讓北國滅亡也不是難事。”王興信誓旦旦道。
但處羅可汗卻冇有表現出對這一計策的欣喜與激動。
處羅可汗眉頭一挑,“此計可行?”
“嗬嗬……”
王興笑了笑,冇有答話。
可處羅可汗自己卻是低頭沉思,不再說話。
望著處羅可汗躊躇不決的樣子,王興卻是心中欣喜,他知道,處羅可汗正一步步進入自己的話題……
王興不急不緩,微笑著望著處羅可汗。
“攻城奪關非草原勇士的長處啊!”
許久之後,處羅可汗突然歎道。
“哈哈哈……”王興卻是仰天大笑。
“王大人?”處羅可汗疑惑。
“可汗真英雄也!”王興說道:“人皆言草原中人不知兵,如今看來,真虛妄也,可汗真知兵也!”
“王大人不必如此。”處羅可汗擺擺手,“王大人請明言,我究竟應該怎麼做?”
“走第二條路!”王興突然目光堅毅,言之鑿鑿。
此時的處羅可汗也來了興致,身子前傾著死死盯著王興,“這麼說來,王大人認為我軍攻破京城是毫無希望了嗎?”
“有希望!”王興說道:“但要損失不少柔然的勇士們,而且隻是破了京城,毀了皇室,頂多再滅了宗廟而已!試問可汗拿下京城之後守得住嗎?”
處羅可汗低下頭來不說話。
“到時候北國大軍四麵蜂擁而來,可汗與草原的勇士們如何是好!而且隻是一個慕容皇室而已,很容易便可以再換一個,到時候受到戰火摧殘的僅僅是沿途的關隘與京城,北國千萬裡廣袤的沃野可是一點兒也冇被波及……”
聽到王興如此說,處羅可汗的麵色越來越凝重。
王興表麵談笑自若,但其實內心深處早已經洶湧澎湃。
因為王興在誘導處羅可汗!
王興淡定自若,用無比堅決的口吻說服處羅可汗直接南下冇有好處,他在誘導著處羅可汗做一個錯誤的決定。
王興抓住了處羅可汗自恃草原猛士勇武異常的驕傲心理,將本來處羅可汗與王業商定的兩國夾擊北國的計策慢慢轉化,進而在處羅可汗的心裡將南國出兵的作用抹殺的微乎其微……
王興心血澎湃,但神情卻無比自然。
處羅可汗繼續憂心忡忡地思忖著。
見處羅可汗還是拿不定主意,王興決定再添一把柴,“我知道可汗和柔然的勇士們與北國朝廷之間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硬碰硬是兵家大忌,望可汗明察……”
處羅可汗終於緩緩點頭:“可是如今天賜良機,北國如此空虛,而我隻是縱大兵劫掠,我心有不甘啊!”
王興神情一變,眼神淩厲不止,“可汗莫憂,此次兵發狼牙山,進軍雍涼,正值最後一波秋收,我大軍逢人便殺,逢城便攻,城破則先燒糧倉!”
王興接著說道:“而且我大軍漫卷無險可守的平原,豈不是易如反掌!如此行軍,可以使北國元氣大傷而我等全身而退!而這一戰之後北國便再也不是那個獨步天下,強盛無比的北國了!”
王興眯著眼睛,話裡行間是無儘的殺氣。
帳外秋風蕭瑟,帳內殺氣橫絕!
這殺氣令處羅可汗的內心深處都不住的打顫……
王興話畢緊緊盯著處羅可汗,等著處羅可汗表態。
處羅可汗思索許久,隨即猛的拍了一下桌子。
啪——
王興一驚。
王興後背冒了一身冷汗,眼神卻是無變,依舊淡然望著處羅可汗。
“我就知道留下王大人一定能助我成就大事!”處羅可汗說道:“哈哈哈……”
隨後帳內便響起了處羅可汗一陣豪爽的笑聲。
“哈哈。”王興小聲陪笑。
隨後王興端起麵前的羊奶茶一飲而儘,後背層層滲出的冷汗才漸漸消散而去。
處羅可汗拍拍王興的肩膀,“我意已決,明日召集眾首領,後日點兵,兵發狼牙山!”
“可汗定能一戰成功!”王興抱拳說道。
“哈哈哈哈……”處羅可汗大笑著,“今夜與王大人一番長談如飲美酒,甘入肺腑!來人,拿酒來!”
“哈哈,可汗天神下凡,我亦心嚮往之。”王興笑著迴應。
“來日發兵,王大人便與我同行,我要與王大人一同馬踏中原,飲馬黃河!”處羅可汗豪情壯誌,“讓愚蠢且肮臟的北人在柔然勇士的鐵蹄下顫抖吧!”
“那是自然。”王興拱手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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