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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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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九章

站起來

〈埃利賽奧的日誌〉 日期不明

怎麼會有這種事!

冇想到居然會以這種形式在孫女身上發生變異──

明明阿波羅尼亞的身體在成長過程中都冇出現任何問題的。

是隔代遺傳啊。

藥學之神原來如此冷酷無情。

竟然讓孫女──露西歐菈的身體揹負這樣與生俱來的業障。

過去的因果非但不讓我逃避、不給我原諒,甚至還要繼續侵蝕我心愛的對象嗎?

這是詛咒……

更甚者,更甚者!

那些傢夥竟然冇有記取教訓,還想繼續研究。

某天收到一封寄信人不明的信件,告訴了我這件事實。

雖然我到最後還是查不出究竟是何方神聖透過什麼管道將那資訊交到我手上,不過資訊的內容很快就得到了佐證。

就是在某個社群中成為話題的一段老鼠實驗影片。

看到片中展示的藥物效果,我便察覺一切。

正因為曾經參與開發,所以我知道。

這是那些傢夥乾的好事。

而且他們還冇有達到成功的階段。

鮑裡斯也好,伊薩克也好,他們腦中肯定都這麼想吧──

──假如能夠獲得尤裡帶走的資料『伊琳娜報告書』,肯定就能解決問題。

然而就算讓他們得手,使萬靈藥完成,所帶來的結果也想必不是人們的幸福。

隻要研發、操作那東西的人物抱著輕視生命、把生命單純視為研究素材的態度,萬靈藥就會奪去人們的人性,成為繼續創造更多犧牲與悲劇的毒藥。

那些人已經一度利用伊琳娜做過人體實驗。不難想像他們身為研究員將會憑著自己的好奇心,涉足更深的禁忌領域。

想必此時此刻也有什麼人正為此犧牲。

那個犧牲者也有可能是未來的鄰人,或者吾友的子孫。

然後那樣的實驗在命運的輪轉之中,又會增加更多像是露西歐菈的孩子。

我必須阻止他們。

如今不能再隻是緘默保密,等待自己壽命到來的那一天了。

即便已不年輕,但仍有我能夠做的事。

舉例來說,將席亞蕾庛的名字當成誘餌將那些傢夥騙到這座島上,一口氣解決掉如何?

對,引誘他們過來,斷絕一切的元凶。

為了這個目的,首先來畫圖吧。

而且不能隻是普通的平凡作品。

必須是最出色的傑作!

我能做的隻有這樣了。

「祖父大人過世後,露偶然找到那本日誌,明白了一切。」

露西歐菈如此說話的聲音,比起剛纔感覺成熟幾分。

「咦?咦?那雙腳……那是……師父!」

百合羽一副腦袋混亂地看看露西歐菈的腳又看看我的臉。

露西歐菈現在裝的義肢並非呈現一般所謂人類腳部的外觀。

表麵平滑的板狀素材彎成野兔般柔軟有彈性的曲線,而且前端就直接踏在地板上。

「那是競技運動用的義肢。」

「啊!這麼說來,我好像在電視上看過呢!可是,為什麼小露會裝那樣的東西……?」

「露,你就是利用那雙義肢跳躍往返東西兩館的頂樓對吧?」

那是一雙使用了板狀彈簧素材、專為衝刺或跳躍設計的輕量型義肢。

「就、就算是這樣,師父,小露怎麼可能做那種……」

「烏魯絲娜小姐,請問你知道雙足義肢的女子跳遠世界紀錄大概多少嗎?」

從前是個跳遠選手的烏魯絲娜小姐,在這方麵應該會知道得比我詳細纔對。

她露出難受的表情沉默一段時間,最後擠出聲音回答:

「在紀錄中……有六公尺以上……」

聽到她這麼說,貝爾卡小聲呢喃一句:「是我的兩倍呀……」

「仔細想想原來如此,確實有這可能性。」

費多很稀奇地表現出由衷佩服的態度。

「近年來關於義肢的開發速度可謂突飛猛進,我還聽說在正式大會比賽上甚至是裝義肢的選手會創下較優異的成績,因此成為一項問題。已經是健全者大人們不能再馬虎大意的程度了。」

它最後充滿諷刺地如此作結。

所謂常識是隨時會被改寫的東西。

印象中老爸以前好像也講過這樣一句話。

「真受不了……露總是會讓人驚歎不已啊。」

最初得知她那雙美人魚綜合症(Sirenomelia)的腳已經換成義肢時,我無意識中擅自認為不會再有下文了。

本來應該無法站立、無法走動的露西歐菈,其實能夠自己站立步行──這項事實讓我感到滿足,而冇有再繼續多想下去。

哈維的事件之後,我幾乎是在不自覺中把露西歐菈排除在嫌疑名單之外。

然而她就像藏了暗層的機關盒子一樣,隱藏著自己下一階段的腳。

實際上露西歐菈能夠發揮出不遜於健全者的運動能力──不,甚至比一般人還要會跑,還要能跳。

「你並不是什麼失去雙腳變得不自由的可憐少女。你其實──」

其實能夠跳躍啊。

「朔,對不起喔,瞞著你這件事。」

如此表示的露西歐菈,聲音是一如往常地惹人憐愛。

同時,這句話也蘊含著承認一切的意義在內。

「原來是這麼回事……」

莉莉忒雅感到驚歎又好像有點不甘心似地開口說道:

「西館頂樓土壤上那個像是被挖過的痕跡……原來是露西歐菈大人的特殊義肢踩過而留下來的呀。」

露西歐菈現在裝在腳上的義肢跟一般腳的形狀大不相同。用那樣的腳在土壤上用力一蹬,留下的腳印自然也會呈現特殊形狀。

「冇錯,當時我們不曉得那究竟是什麼痕跡,一點頭緒都冇有。所以我有拿照片詢問過你吧?」

我如此說著並且把視線望過去,結果對方的肩膀顫了一下。是烏魯絲娜小姐。

「結果你告訴我說,那是偶爾會有海鳥飛下來用嘴喙翻挖土壤所留下的痕跡。可是烏魯絲娜小姐……你那時候一眼看到照片其實就隱約察覺了對不對?察覺那是競技運動用義肢所留下的腳印。」

烏魯絲娜小姐不回答我。

「原本是田徑選手……而且還是跳遠項目代表選手的你,是不是當場就看出了這點?同時也明白了凶手就是自己的主人露西歐菈。」

「我、我才……!冇有那種……」

「所以你纔會在情急之下胡扯一套說法矇混過去,為了包庇主人而撒謊。」

我抬頭仰望著天花板,對著虛空說出這句話。因為我實在不想營造出逼問烏魯絲娜小姐的氣氛。

「啊啊……啊啊啊啊!大……小姐……非常抱歉…………!」

「沒關係的,烏魯絲娜。對不起,把你也捲進來了。」

烏魯絲娜小姐像個少女般崩潰大哭,露西歐菈則是對那樣的她露出微笑。

「多麼美妙的主從關係。」

夏露蒂娜看著那兩人如此說道。

「真希望夏露家的孩子們也能學學人家呢。」

「大小姐,怎麼這樣講!啊,你該不會還在記恨上次玩文字接龍時我一直用同一個字結尾攻擊你的事情吧?」

「哦哦,那次。大小姐到途中就鬨起彆扭了呢。」

「夏露就是在講你們這種地方!」

夏露蒂娜與兩名部下立刻上演了一出吵鬨劇。

「咳……話說回來,你原本就知道她那雙腳的事情嗎?」

重振態度的夏露蒂娜指著露西歐菈的腳這麼詢問烏魯絲娜小姐。

烏魯絲娜小姐無力地搖頭迴應:

「不……我不知道。是真的。說到底……我連大小姐是裝義肢的事情都真的不知情……」

她這句話應該是真的。

最初發覺露西歐菈裝義肢的那時候,烏魯絲娜小姐的驚訝態度不是假的。

露西歐菈即使對自己親近的烏魯絲娜小姐也隱瞞了義肢的事情。

因為要是自己能夠走路的事情被知道,烏魯絲娜小姐就會更加囉嗦要她走出島外──

露西歐菈當時是這麼說明自己隱瞞烏魯絲娜小姐的理由,但其實還有另一項重大理由。

就是為了今日,為了這一天。

為了讓自己在事件中的行動範圍不被任何人察覺。

「露,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

「德米特裡會在那個時間點到西館去,是不是你誘導的?」

「……Sì。露告訴他:你想找的東西說不定在西館,尤其可能在三樓的什麼地方。因為祖父大人以前經常出入那裡。」

「於是他以為隻有自己獲得有用的資訊,得意洋洋地跑到西館去了。然後你就在那裡襲擊了他,也當場把遺體消除。你果然……是利用床單嗎?」

聽我提到床單,露西歐菈臉上露出有點驚訝的表情。

「正確答案。」

「留在現場的死亡留言也是露寫的?」

對於這點露西歐菈冇有特彆做出什麼反應,隻是微微垂下眼皮表示肯定。

「像這樣迅速偽裝完現場後,你又馬上回到了東館。現在回想起來,露,你當時之所以全身濕透地倒在房間,其實是因為在暴風雨中從頂樓跳回來的緣故啊。還有你受的傷也是。」

「嗯,著地的時候……露不小心跌倒了。」

她臉上害臊的笑容怎麼看都像個普通的女孩子。

「你真厲害啊,露。要像那樣跳躍在兩棟房子之間,換作是我絕對辦不到。你究竟……至今為止做過多少、鍛鍊……」

我講到這邊忍不住語塞。

冇錯,她究竟獨自一個人練習了多久?

如今我才察覺埃利賽奧那間工作室後麵的空地、沙池。

那根本不是露西歐菈的遊戲場所。

就算裝了特殊的義肢,也不表示馬上可以隨心所欲地活動。

為了能夠自由跑跳,想必需要經曆一番艱辛努力的日子。

而她就是在那個場所練習的。瞞著所有人,日複一日。

獨自一個人,無師自通。

那份執著強烈到難以想像。

「露是在三年多前開始鍛鍊身體的。然後有一天向祖父大人任性要求,請人訂做這東西寄過來。」

露西歐菈用義肢的腳尖輕敲兩下地麵。

「因為能夠隨心所欲地活動身體實在太愉快了。理由就隻是這樣,冇有什麼執著。」

原先開始自我鍛鍊並非為了犯案,單純是想要追求身體的自由──她想表示這個意思吧。

「原來如此。而你在偶然之下發現鍛鍊的成果能夠在這次派上用場是吧?」

「Sì。」

仔細想想,露西歐菈無論對自己信任的烏魯絲娜或者其他任何人,都不讓對方觸碰自己的身體。

這不隻是為了避免義肢的事情曝光,原來也是為了不讓自己鍛鍊過的身體被髮現。

「可是露……至今到底是把那雙義肢藏在哪裡的?」

貝爾卡這項疑問很正常,不過如今那答案已經清楚呈現在我們眼前了。

「她並冇有藏起來。」

「什麼意思……?」

「那東西打從一開始就在我們可以看見的地方了。」

我伸手指向被留在房間角落的空輪椅。

「露的輪椅?你說那又怎麼…………咦?」

貝爾卡重新看向那東西之後似乎也當場明白。

露西歐菈那張輪椅的扶手部分徹底消失了。

「啊!它冇有扶手!」

「那個扶手部分其實就是另一對義肢。」

「什麼!」

「對,露的輪椅是特製的。當中尤其是扶手部分呈現獨特的形狀,而露也告訴過我們那是埃利賽奧為她設計的東西。」

由於板狀彈簧跟輪椅的組裝部分能夠完美結合,讓它徹底化為輪椅的一部分,所以我們很自然地漏看了這點。

其實露西歐菈一直都把第二雙腳帶在身邊,隨時都能夠替換。

至於她襲擊伊凡時的事情,就冇必要再多問了。

露西歐菈的房間距離實際的案發現場111號房很近。

她在襲擊完伊凡後,誘導我們前往303號房,再趁那段時間隱藏遺體與證據。

雖然我原本疑惑露西歐菈有辦法那麼輕易搬動一具成年男性的遺體嗎?不過她隻要用自己的輪椅載著走,就算是成年男性的身體也能輕鬆搬走了。

伊凡的遺體到現在還冇被髮現,但她其實要搬去什麼地方都可以。

「原來是這樣……是你……是你乾的!混帳……竟然裝作一臉什麼都不知情的樣子……欺騙我!」

長時間被刀抵著脖子的卡蒂亞大概也多少習慣而有幾分餘力了,開口發出怨恨的聲音。

「還說你根本不曉得什麼席亞蕾庛的研究資料,如果想找就隨便我們去找!其實全部都是你設計好的圈套對吧!這個該死的爛丫頭!」

進退維穀的她發出的怒吼帶有令人不禁畏怯的魄力。即便如此,露西歐菈依舊如平靜天空下的大海般麵不改色。

「露在整理祖父大人的遺物時,偶然發現了那本日誌。讀過之後,露的人生、露的過去……全都變了樣。露從小時候不管怎麼要求,祖父大人都不願講過去的事情給露聽──露總算明白了那個理由。」

露西歐菈果然早已經發現了埃利賽奧的日誌。

因此得知他壯烈的過去,並繼承了祖父的遺誌。

「知……知道了老頭子過去乾下的各種麻煩糾紛又怎麼樣!你竟然為了那種小事……賠上自己的人生,把我們一個一個殺掉嗎!」

「阿波羅尼亞。」

「啥……?」

「在人體實驗途中,祖母大人生下的孩子阿波羅尼亞。那就是露的母親大人的名字,你仔細記清楚。」

露西歐菈幾乎要貼上去似地靠近卡蒂亞的臉旁如此小聲說道,她用義大利文講話的語氣有種令人不禁發毛的力量。

「日誌中寫的不是從前從前的童話故事,那是延續到露的人生的現實過去。露的這雙腳,還有祖父大人不得不避人耳目默默生活與死去,全部……全部……都是那個叫席亞蕾庛的莫名其妙藥物害的。母親大人因為生了這雙腳給露而一直感到悲歎,感到難過。到最後患上心病,拖著父親大人一起投海自儘了。」

她的父母……原來並非死於車禍。

「祖父大人也失去了他的人生。不與任何人聯絡,不出島嶼一步,隻能不斷畫圖到過世。這些全都是你們的研究導致的。」

祖父的遺誌。

過去的收拾善後。

複仇。

「祖父大人擠出最後的力氣完成了《蒼泳的席亞蕾庛》並對外發表,還附加說明會將作品讓給提出正當價格的人。」

「哦哦,昨天你確實有這麼講過。」

費多說著,表現出回溯記憶的樣子。

「原來如此,那就是用來把那些尋求席亞蕾庛的傢夥們引誘到這裡來的陷阱啊。」

真是快哉──費多彷佛如此讚歎地露出牙齒。

「到頭來那個正當價格到底多少!」

「1戈比。」

「咦?朔也,你說什麼……?」

「1戈比……應該冇錯吧?在埃利賽奧的日誌中有留下線索,說是以前隻有在研究團隊的夥伴之間會開的一種玩笑。」

戈比是主要在俄羅斯等地方至今仍然使用的輔助貨幣。

「我不知道那換算成日圓有多少,但至少可以確定價值極為低廉。」

「那、那也就是說……隻有對埃利賽奧最後的作品提出最低價格的人纔是正確答案嗎!那種價格……冇有人會提呀!」

「對,除了知道那個玩笑話的傢夥之外。正因為如此,可以當成引誘目標上鉤的餌。」

席亞蕾庛,以及1戈比──埃利賽奧昔日的朋友們獲知這些資訊後,肯定察覺了一切。

也就是埃利賽奧──不,過去割席絕交的尤裡在嘗試與自己聯絡。

埃利賽奧接著把關於這座島的資訊隻給予提出1戈比價格的人,告知對方在指定的日期來訪。

那是隻有懂的人才懂的訊息。

隻要到島上來,就把席亞蕾庛的研究資料給你們──這樣的訊息。

於是伊凡、萊爾、卡蒂亞與德米特裡四個人來到了這裡。

他們以為長年失蹤的尤裡總算在人生最後萌生了把研究資料交出來的念頭,而來到了這座佇立者之館(Demonia

Kavira)。

「可是來了才知道埃利賽奧早就死了!隻有一問三不知的孫女跟新手女仆。簡直是開玩笑!」

卡蒂亞麵貌嚇人地如此怒吼。

「祖父大人……在畫完作品,設下陷阱之後……就像是耗儘力氣一樣過世了。」

「哼,所以你們這群傢夥臨時決定騙露西歐菈說是親戚,然後在這裡住下來了是吧?我看八成是覺得隻要住宿這段期間偷偷去把藏在屋子某處的研究資料找出來就行了。你們以為反正對方是不諳世事的孫女,一定可以騙過去對不對?」

「原來如此,所以才假裝成親戚呀。」

百合羽感到佩服似地摸摸費多的頭。

「冇錯!就是因為這孫女……說自己什麼都不知情。說什麼不管賣畫還是跟這邊聯絡的,全部都是埃利賽奧生前委托代理人做的事情!所以我們不得已隻好自己去把東西找出來,然後預定早早帶回去的說!冇想到居然會有暴風雨來襲!又有你們這群莫名其妙的團體亂入!害得我們還要繼續扮演這出家族戲才行!」

對他們來說,想必也是一連串出乎預料的發展吧。

「然而實際上那位孫女早就看穿一切……不隻如此,還繼承了埃利賽奧的遺誌是吧。你們可謂飛蛾撲火啊。」

若真如此,露西歐菈把這樣一幅作品畫出來的精神力與行動力實在驚人。不過──

「並非一切都完全按照露的計畫發展。像我們遭遇暴風雨來到這裡的事情,根本無從預料。」

「也對,好死不死偏偏在招待預定消除的對象們來到島上的同一天,又冒出偵探漂流到島上。從露西歐菈的角度來看,這點肯定除了不幸以外什麼也不是吧。」

即便如此──即使在聽說我是個偵探的事情之後,露西歐菈也依然冇有中止計畫。

目標對象齊聚一堂,屋外又是難得而絕佳的暴風雨之夜。

她想必認為要是錯過這天就不會再有其他機會了吧。

「那或許是一條困難的路。不過露決定修正原本的計畫,反過來把我們當成證人加以利用,營造出不可能犯罪的狀況。」

例如伊凡的時候就是如此。看準我們齊聚在交誼廳的時機打內線電話過來,使我們誤以為犯案現場位於303號房。如此一來『在一樓自己房間睡覺,而且行動不自由的自己』便能排除在嫌疑名單之外了。

「但如果要講不幸,哈維先生的事情也是。無論他的來訪或是後來的死亡,全都是預料之外的狀況。對不對,露?」

露西歐菈閉上眼睛代替迴應。

她此刻恐怕正在回想這漫長的一天吧。

「露把它想成了一場試煉。是阻擋在古拉菲歐以及露的目的之前,來自神明的試煉。」

在一名少女賭上人生的戰役中降臨妨礙的試煉。

然而這或許反而點燃了她心中的火吧。

露西歐菈甚至把預料之外的哈維之死都緊急融入計畫的一環,塑造出『賽蓮』這個虛構的凶手。

同時演出一場逼真的獨白,使人覺得正常來想事件應該就此解決了。試圖藉此讓自己在之後發生的事件中被排除在嫌疑名單之外。

「露想要保護古拉菲歐的那份心意想必不假。可是在那同時,你也已經把注意力放到接下來的犯案……也就是自己真正的目的上了。」

雖然我不清楚她是鼓舞激勵了當時氣餒消沉的自己,還是她心中根本冇有糾葛掙紮。

但不管怎麼說,真是不屈不撓的精神。

「呃……關於這點是搞懂了啦……不過……關於卡蒂亞小姐究竟是?」

這時,似乎一直在沉思什麼問題而好一陣子冇發言的百合羽講話了。

「她應該……不是埃利賽奧先生從前的研究夥伴吧?因為年齡上不合呀。」

「的確,假如卡蒂亞小姐是埃利賽奧先生當年的朋友,現在應該超過七十歲了。但關於這個問題其實很單純。簡單來說就是在這段漫長的歲月中,研究團隊依然延續下來了。對不對?」

對於我的提問,卡蒂亞頓時繃起表情,但最後放棄掙紮似地開口:

「冇錯,順道一提,伊凡……那個男人以前就是埃利賽奧的同僚,真正的名字叫伊薩克。」

「伊薩克……」

埃利賽奧的日誌中也有提到這名字,年齡上確實也符合。

然而卡蒂亞接著說出的事實卻令人難以置信。

「另外還有德米特裡,那個人也是一樣。」

「一樣?」

「就是說,那傢夥同樣是當年研究團隊的一員。名字叫鮑裡斯。」

「鮑裡斯!跟伊薩克的名字一起登場的那個人嗎!可是他怎麼看都……」

怎麼看都是個小孩子啊。

卡蒂亞對於我的反應似乎感到有趣地揚起嘴角。

「哼,那個人是團隊中腦袋特彆奇怪的傢夥。畢竟他把研究過程中創造出來的各種藥物都用在自己身上。造成的結果就是明明謠傳他已經超過七十歲,卻能一直保持十幾歲的外觀。」

「什麼?七十!」

「隻是外觀而已,內部其實已經殘破不堪,也缺乏體力。而且白天時隻要在太陽底下觀察就能看出各種破綻,還有難以告人的嚴重副作用。例如頸部的疹子。雖然他用領巾拚命隱藏起來就是了。哼,畢竟終究隻是副產物。世事可冇那麼完美的呀。」

原來他把自己的身體也拿來實驗啊。

卡蒂亞對於自己能夠讓我們如此驚訝而多少感到滿足的樣子。

「如果德米特裡實際上這麼高齡……那卡蒂亞小姐,你是他的……」

「母親是嗎?怎麼可能有那種蠢事。」

卡蒂亞瞪我一眼,不屑地說道:

「恰恰相反啦,相反。我纔是那傢夥的女兒。雖然我不太想承認這件事。」

霎時,她的眼神遙望遠方。

「畢竟我們在從事的研究,直到成果確立之前終究是無法攤到陽光下的內容。隻能夠由自家人接手繼承機密研究。所以這次我們也冇有委托外人,而是親自來到這島上。像這種關係到研究核心的重要資料,我們冇辦法交給用金錢雇來的陌生人呀。」

「不過,團隊中似乎也有人不是那麼想的。」

「哼……你說萊爾的事情嗎?」

對,萊爾自稱是個尋寶獵人。

我猜恐怕是有人透過非法的金錢雇用並送到島上來的吧。

「那傢夥跟我們不一樣。他根本不在乎研究能否成功,隻是個用錢雇來的非法之徒。我怎麼可能信任他?所以……」

「所以使計讓他輕忽大意然後下毒殺掉了?」

卡蒂亞毫不認為自己有錯,「是呀」地聳聳肩膀。

「說到底,我們內部長年下來形成了各種派係。大家都想搶先其他人,自己親手完成席亞蕾庛。」

「祖父大人一定是透過什麼管道,察覺了你們研究團隊中不和諧的關係,所以就利用了那份競爭心理。」

露西歐菈冷淡地如此說道。

「哈!或許吧。結果大家一個個被引誘過來遭到一網打儘,簡直是場笑話。」

相對地,卡蒂亞則是有點自暴自棄了。

「講話到此為止。現在就剩下這個人。露要從世界上消滅所有追求席亞蕾庛的人。」

刀鋒微微抵在卡蒂亞的頸部。

「露!等等!」

「不等,露要賭上全心全力結束一切。露這麼發誓過了,不再猶豫。」

「那麼,現在我們知道了那東西的存在,你也要殺掉嗎?」

「朔……那是…………」

肯定不會吧,露不會做那種事情。

我很清楚,我是明知故問這樣壞心眼的問題。

「我明白你心中的怨恨。雖然也許無法互相理解……不過我能明白那種被詛咒般的東西深植體內的心情。」

不再猶豫?

露真不會撒謊。

我把手伸向露西歐菈顫抖的指尖。

「你的祖父希望你做這種事情嗎?他有說過希望你繼承複仇大業嗎?他之所以收養了變得無依無靠的你,用心養育照顧,不就是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嗎?」

來,露。

拜托你牽住我的手吧。

隻差一點了,就是那樣。

丟下那把刀,把手伸向我吧──

「真~可惜。時間到囉。」

大富豪怪盜(Celebrity)開口宣告。

同時,整棟房子劇烈搖晃起來。

簡直就像什麼飛彈炸下來一樣──

不……不對。是真的炸下來了。

飛彈!

「怎麼會!還冇到六點吧!」

我轉頭看向時鐘。

「你說那個掛鐘嗎?它晚了十分鐘喔?」

「什麼……?」

「啊啊!真、真的唉!朔也!現在已經……!」

貝爾卡臉色發青地把她愛用的懷錶拿給我看。

上麵的針已經指向六點。

「時鐘……晚了……?」

我為了做確認而看向烏魯絲娜小姐的表情,結果她跟我對上視線後表示不知情地搖搖頭。

那麼掛鐘的指針是──

「夏露……!是你把它調晚的嗎!」

「在說什麼呢?冇有那種證據吧?」

夏露蒂娜在嘴邊用手比Ya,對我露出充滿魅力的笑容。

緊接著,屋外連續傳來嚇人的爆炸聲響。

從海麵朝著島上,戰斧飛彈一路炸過來。

不久後也落到這棟洋館上。

天花板當場龜裂,碎片、塵埃以及水晶吊燈都掉落下來。

「大家!壓低身子!逃到屋外──」

逃出去又能如何?

飛彈轟炸整座小島。

冇有能夠出航的船隻。

根本已經……無處可逃了。

在飛彈接連灑落之中,夏露蒂娜卻老神在在地坐在沙發上。

自己絕對不會被擊中,不可能會被擊中──彷佛抱著這樣的自信。

「給我等等!你真的打算炸掉這房子嗎!要是那麼做……研究資料會完蛋呀啊啊啊!」

隆隆轟響中,卡蒂亞宛如嬰孩般放聲大叫,扭動身體。

一根大柱子倒落在我們與露西歐菈之間,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朔也大人!太危險了!」

「不行!我要去救露!」

就在我準備翻過那根倒下的柱子時,一枚飛彈撞破窗戶擊中我旁邊。

刹那,地板就像裝滿浴缸的水拔掉栓子一樣劇烈彎曲變形,往下沉落。

我看見自己的右手臂被炸飛。

此刻大家肯定在各處彼此叫喚。

但我的耳朵因為爆炸衝擊而徹底麻痹,什麼也聽不見。

無聲之中,我的身體伴隨瓦礫一起落向深淵。

就這樣,我死──

現在還不能死啊!

我吐著血推開壓在腹部的瓦礫,站起身子。

「咳惡……嗚……莉莉忒雅……莉莉!露!大家!」

掉落的地方是那個地下空洞。

猛烈的轟炸把洋館底部都貫穿了。

一起崩落的瓦礫堆積成山,聳立在我眼前。

房屋崩塌導致上空出現一個大洞,讓早晨美麗的陽光灑落下來。

這個場所想必幾十萬年冇讓陽光進來過吧。

「莉莉忒雅!你還好嗎!」

從背後傳來百合羽的聲音。於是我甩手揮開飛揚的塵土並大聲呼喚:

「百合羽!你在那裡嗎!冇事吧!」

「師父!我冇事!可是莉莉忒雅為了保護我而受傷了……!」

「隻是擦傷,對莉莉忒雅來說一點也不算什麼。」

「嗚嗚~!你還逞強~!」

飛塵散開便看見了莉莉忒雅和百合羽的身影,兩人都隻有受到擦傷。但還是讓我瞬間捏了把冷汗。

「費多跟貝爾卡呢…………」

就在我想要繼續確認夥伴們的安危時,看到瓦礫堆頂上宛如奇蹟般美麗的姿影。

「………………露。」

全身在陽光照耀中,露西歐菈•德•西卡站在那裡。

身上衣服破爛不堪,額頭有一絲鮮紅的血液毫不迷惘地往下流。

從衣服底下露出她幾經鍛鍊過的**,緊實到令人看得入迷,呈現強而有力的感覺。

那模樣簡直就像運動選手──像神話中的生物。

「露西歐菈!」

在我之前先叫喚出這個名字的,是烏魯絲娜小姐。她在跟我稍有一些距離的位置,抬頭仰望著露西歐菈。

她或許是腳受傷了,靠手肘匍匐拚命爬向主人的地方。

「請不要再亂來了!求求你!」

即便烏魯絲娜小姐如此扯開嗓門呼喚,露西歐菈卻始終盯著另一個方向。

在她視線前方的──

「啊哈哈哈!竟然會有這種事呢!」

是卡蒂亞。

上半身浮在水麵上,彎著腰發狂似地大笑。看來她靠著躲進水中逃過了一劫。

卡蒂亞更伸手指著水中大叫:

「這裡!原來在這個地方呀!『伊琳娜報告書』!」

「你說什麼!」

我趕緊衝上一旁的瓦礫堆。

「啊!」

然而在途中,我看見有人被埋在瓦礫下。

透過身上的衣服立刻就能知道是誰了。

「伊凡……!」

原來他在111號房遭到殺害後,被搬運到這地方來了。愛用的柺杖也掉在遺體旁,握把處沾有已經乾掉的血跡。

他恐怕就是被那柺杖從背後毆打而喪命的。

冇想到居然會以這種方式發現他──

我立刻揮散對他的執著,爬上瓦礫。

(插圖015)

最後爬到一處視野良好的地方,探頭望向海中。

看到了──

之前那麼幽暗的地下空洞,如今由於崩塌的影響讓陽光照了進來。

光線把原本一片漆黑的水底照得鮮豔明亮。

在水中的牆麵──途中的凹陷處可以看見一隻像是密封金屬箱的東西沉在那裡。

經曆長年侵蝕而生鏽,上麵還附著各種海洋生物。

「就是那個!絕對不會錯!埃利賽奧……原來你把它藏在那種地方!呀哈哈!不過如此一來!席亞蕾庛就能完成了!」

漆黑的地下空洞,又更深處的水中。

埃利賽奧過去的遺物就沉冇在那樣誰也無法看見的地方。

然而,現在陽光照進來了。

見到眼前的景象,露西歐菈也跟我一樣睜大眼睛。

看來她原本也不曉得埃利賽奧究竟把『伊琳娜報告書』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頭頂上又傳來轟響,接著整個地下空間沉重搖盪。

飛彈轟炸還冇停息。

由於震盪的影響,讓那金屬箱感覺隨時都會從凹陷處掉下去。

比那凹陷處更下方是完全的深淵,隻要沉落下去就難以再撈起。

「快……快點打撈起來才行!現在那個深度還可以!」

察覺這點的卡蒂亞趕緊想要潛入海中。

「不行!」

露西歐菈從瓦礫堆上一跳,伸手抓住卡蒂亞。

「彆來礙事!」

槍聲響起。

露西歐菈的身體一瞬間僵住。

冇多久,水麵上鮮血擴散。

「露……!露西歐菈!」

我的腦袋判斷之前,雙腳已經往前奔去。

「不許靠近!」

卡蒂亞射出的子彈貫穿我的大腿。

但我毫不在乎地跳進水中,把手伸向露西歐菈。

啾嗶嗶嗶──!

就在這時,從水中出現一道白色的影子。

是雄偉的海中生物。

過去被稱為白色惡魔──如今則是露西歐菈唯一的朋友。

「古拉……菲歐。」

露西歐菈虛弱地叫出這名字。

「嘎嗚……!什……什麼……!」

古拉菲歐轉眼間就咬住卡蒂亞的身體。

簡直有如負責看管埃利賽奧秘密遺物的守衛。

不,不對。

它隻是想要保護自己的朋友而已。

「做什麼……啦……這畜生……!」

被咬住腰部的卡蒂亞無法動彈,於是她舉槍對著古拉菲歐瘋狂射擊。

古拉菲歐的白色身軀被射出傷口,流淌鮮血。

「不要呀!古拉菲歐!已經夠了!可以了!」

即便如此,古拉菲歐依然堅持不放開獵物。

「放開……我……!呃、喂!等等!你認真的?咦?這……這不是死定了嗎!咳惡……!我……竟然在這種……地方……我不要!嘎……!咕啵啵……!」

卡蒂亞雖然掙紮到最後,但終究不可能在水中敵得過海中王者。

她被毫不留情地拖進水中,冇過多久便不再動彈了。

結束一戰的古拉菲歐動作流暢地再度把臉探出海麵,輕輕擺動尾鰭靠近露西歐菈。

啾嗶。

露西歐菈則是迴應朋友般用臉頰磨蹭對方。

「謝謝你,古拉菲歐……對不起。對不起喔…………」

這時,周圍一陣劇烈搖盪。

大大小小的瓦礫從上方掉落到海麵,激起水泡。

『伊琳娜報告書』往海底深處掉落了。

「朔也!這邊這邊!」

充滿精神的聲音讓我轉過頭去,發現貝爾卡在瓦礫山堆的另一邊對我招手。費多也在她旁邊。

「你們冇事啊!」

「那種事情現在不重要!快點!這裡要塌了!」

貝爾卡指著通往地上的階梯,也就是昨晚我們到這地方來時走過的那道樓梯。

我看見百合羽攙扶著烏魯絲娜小姐走往樓梯的方向。

「露!」

我再次對露西歐菈伸手。

「一起過來!」

即便我大聲呼喚,她卻冇有回頭。

「一切都結束了!快逃!一起從這裡出去!」

拜托,我求你──

「露!」

她──這時才總算看向我。

「朔……你在哪裡?」

「……我在這。在這裡啊。」

那對眼眸已經失去光彩。

冇有聚焦的視線望著虛空。

「露呀……好像………流太多血、了。已經、不行了呢。」

血液從她腹部源源不絕地流出來。

她甚至放棄用手壓住傷口,把背部靠在古拉菲歐巨大的身體上。

「全都、結束了……?」

「……對,都結束了,所以……」

露西歐菈虛弱地搖頭。

「露不能回去。因為露殺掉了好多人……」

她的身體逐漸傾斜,緩緩沉入水中。

「等等……這邊!到這邊來!彆走!不是往那邊啊!」

我趕緊撥水想要靠近她時,古拉菲歐卻插進我和露西歐菈之間。

彷佛在保護露西歐菈般,用鰭包覆她嬌小的身體。

不會把她交給任何人──

她(古拉菲歐)這麼主張著。

「露!」

「呐……古拉菲歐,外麵的世界……肯定很遼闊……吧。」

古拉菲歐用她的巨齒勾住露西歐菈衣服。

兩人就這麼一起沉入海中。

緊接著,巨大的瓦礫掉落到我眼前,把我的身體連同水花往後方炸開。

「朔也大人!」

接住我身體的,是莉莉忒雅。

「請快點往這邊,各位都已經避難了。」

「莉莉……我……我……」

「快,請站起來!」

她抓著我的肩膀搖盪。

可是我依舊無法動彈身體。

「誰都冇有救到……誰都冇有。都冇有!」

「朔也!」

任隨心中感情大叫的我,當場被莉莉忒雅賞了一巴掌。

是用腰部使力的強勁一掌。

「喪氣話等一下再說!快點,站起來!」

岩壁如豪雨般崩落的景象中,莉莉忒雅拉著我的手拚命爬向地麵。

一路上,她臉蛋都帶著像在生氣的表情。

不,她肯定在生氣。

「莉莉…………謝謝。」

對我這句話,她冇有任何反應。

想必是我的聲音被爆炸聲響掩蓋,冇有傳到她耳中吧。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莉莉忒雅臉朝著前方說道:

「好笨的人。」

那張側臉,真的好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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