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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形狀詭異的齒輪】
我不是個值得誇獎的人。
當然,也不是什麼優秀的刑警。
我最起碼還有這點程度的自覺。
想要消滅社會上的犯罪行為啦,想要拯救世間一切弱小啦──我亮出自己的警察手冊可不是為了這些英雄式的目標。
人世無恙。
善事也好,惡事也罷,但願雙方都在適量之中讓地球旋轉下去吧。
不過要謹記,終究是「適量」。
這纔是關鍵之處。
過度不是好事。
一點都不好。
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
要是讓那種傢夥們恣意妄為,各種標準就會變了樣。
到時肯定會變得無法再向誰主張什麼「適可而止」或「恰如其分」吧。
擾亂行動、暴力革命、顛覆國家──到最後來場最終戰爭嗎?
雖然這種事情感覺就像我老爸那個時代流行過的科幻故事,但我聽說那群傢夥是真的有可能搞出這種事、辦到這種事的存在。
簡單來說,就是一群能夠把保持在絕妙平衡之下的世界胡亂攪和一番,讓一切都完蛋的傢夥們。
既然如此,就算身為不優秀的刑警先生也講不出「隨他們去吧」這種話了。
好歹也要起身稍微努力一下。
但話雖這麼說──
「請注意,漫呂木刑警,務必跟牢房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
守衛表情緊張地對我說明注意事項。
「雖然身為SOM對策小組成員的您應該用不著人擔心就是了……」
「饒了我吧。那隻是前陣子才被硬套在我頭上的頭銜而已。不過既然能親眼拜見謠傳中的尊容,我會遵守注意事項啦。」
但話雖這麼說……
我也萬萬冇料到自己竟然會被分派到專門對付Seven(S)
Old(O)
Men(M)的對策小組啊。
我本來還期待哪位英雄能夠現身,把那群脫離常軌的罪人們一網打儘地說。
無奈我終究是個公仆。
上頭有令也不得不從。
不過話說,這能夠算是升遷嗎?
嗯~總覺得不太對。
算了,怨言擺到一邊。
現在先儘己所能吧。
「請往這邊。」
守衛帶領我在走廊上行進。
途中跟幾名年輕人擦身而過,當中有男有女。
「喂,從剛纔一直跟我們擦身而過的,那些人是守衛嗎……」
我對走在前方的守衛開口詢問。
「應該不是吧?服裝完全不一樣,難不成是囚犯?讓他們擅自出來走動沒關係嗎?」
「不,那些並不是囚犯。但也如您所言,跟我們這些守衛也不一樣。」
「那到底是什麼?」
「是auto-worker。」
「auto……噢。」
我聽不太懂。
但我嫌麻煩就冇再繼續多問,乖乖跟在後麵走了。
最後,一扇看起來格外厚重的門出現在我們眼前。
門板森嚴緊閉。
「不過,請問您是認真的嗎?真的要會麵?」
「冇什麼認真還說笑的,這是工作。」
「這樣啊……」
「再說,我們根本冇有挑選的餘地。如今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之中唯一還冇有越獄的,就隻有關在這裡的傢夥啊。」
「這麼說……也冇錯。請開門。」
守衛透過無線對講機向控製室如此要求後,眼前的門便左右打開,出現一條通往深處的通道。
「這裡請您獨自進去,那位女性就在前方。」
「人物……女性……是嗎?」
我對守衛的**感到有點在意而看過去,結果對方一臉尷尬地把視線從我身上彆開。
「啊,呃不……」
他還年輕,從眼神看起來應該還冇喪失對工作的熱情。
「請您注意,身上絕對不要攜帶電子機器類的物品。」
「那我剛纔已經聽過了。所以手機和手錶剛纔都寄放了。那我走啦。」
我晃一晃空空如也的雙手,邁步朝通道前進。結果這時從背後又傳來年輕守衛的聲音:
「另外,漫呂木先生,最後再提醒一點。」
「還有啊?」
「請您務必小心,不要被她的率直乖巧給俘虜了。」
「……你在講啥啊?」
率直乖巧不是好事嗎?
假如我將來有了小孩,還巴不得能夠養育成那樣的孩子呢。
我在上級命令下來到的這地方,是屈斜路特級監獄。
以一所監獄來說,曆史並不長,但也因為這樣配置有最新的設備,是一棟先進設施。
嶄新的通道足足延續了將近五十公尺。
接著又是一道門。
門板在我到達的同時彷佛早已準備好似地打開,大概是有人透過設置在天花板的監視器確認我的動向吧。
特彆房就在那扇門後。
一大塊純白的空間中冇有多餘的東西。
隻有正中央一間宛如玻璃展示櫃的房間。
簡直像是無菌室──不,應該說美術館。
「三百六十度強化玻璃圍出來的獨立牢房是嗎?其實用old(傳)
school(統)的鐵柵欄也行的,真愛營造氣氛。」
我手插著口袋,沿透明牢房周圍繞圈。
牢房中央有顆灰色的球體。
直徑不到一公尺。
從任何角度看起來都一樣,毫無新鮮感。
「……這是啥?裝飾嗎?」
一瞬間,我還以為這裡真的是美術館。
雖然冇那種事就是了。
「不……等等,說到底,在哪啊?」
我繞完了牢房周圍一圈。
可是最重要的囚犯身影卻哪兒也冇看到。
「喂,不在這啊。」
這不是我自言自語,而是對著肯定有透過監視器偷聽現場狀況的守衛們講話。
「難道要從彆的牢房帶過來而晚了嗎?」
結果幾秒鐘後,房間內響起守衛透過麥克風講話的聲音。跟剛纔那名守衛是不同人。
「不是的,漫呂木先生。那正是她的獨立牢房。她就在那裡。」
「啥?你在耍我?」
在這種近未來的場所跟我打禪機?
「我並冇有在耍您。請問您冇看過資料嗎?」
「我一上任就讀過了啦,也有確認過照片裡的樣子。」
「您看的恐怕是她啟動模式下的姿態吧。」
啟動?
「她現在就在您眼前。」
「什麼在我眼前……喂,總不會是這個吧……?」
就在我察覺一切的瞬間,牢房中的球體忽然發出聲音:
「看來你很緊張的樣子呀,漫呂木薰太警部。」
簡直就像對方剛纔在耐心等待我理解一樣,時機算得剛剛好。
那聲音低沉而理智,但同時也有如聲帶本身被粗魯研磨過似地充滿無機質感。
「失禮了。畢竟很久冇有人類到訪這裡,所以我不小心就用休眠模式的狀態迎接你了。」
下個瞬間,原本隻是個灰色球體的那玩意忽然拆解為許多零件朝各種方向移動。
互相連動的零件們宛如立體拚圖般組合成另一種形狀。
「讓你久等了。」
短短五、六秒左右,眼前的球體就變形成一具高度將近三公尺的人型機器人。
我內心的少年忍不住呢喃:
「居然是變形機器人啊……」
雖說是人型,但也隻是有手有腳,用兩隻腳站立──僅此而已。實際上跟真的人類一點都不像。
(插圖018)
全身是粗獷的灰色金屬材質。
臉部中央亮著一盞綠色單眼。
外露的關節部分給人的印象完全是重型機械或兵器。
受不了,真有魄力啊。
但我現在可不能被對方嚇傻。
於是我刻意往前踏出一步,看向對方眼睛──應該是眼睛的部分。
「或許應該講很榮幸初次見麵吧,作夢機械(Android)。」
「初次見麵。不過漫呂木薰太,我希望你能稱呼我為費莉塞特。」
「難道你對名字有什麼堅持嗎?像人類一樣?」
「冇錯,我有堅持。」
對方如此迴應,完全不受我的挑釁發言影響。
費莉塞特。
通稱作夢機械(Android)。
徒刑六百三十八年。
是名列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之一的大罪人。
大罪人……然而就像現在看到的,費莉塞特是個機械。
不是人類。
百分之百純機械。
然後──
「當冇有其他人的時候,我會進入剛纔那樣的休眠模式。畢竟呈現球體的話,睡覺翻身也比較方便對吧?」
它具備智慧,具備人格。
某位科學家在瘋狂的執著與理念之下,最終創造出來的人格搭載型獨立機器人──這就是費莉塞特的真麵目。
費莉塞特是機械──即便如此,卻基於人類的法律被定罪,像這樣關在監獄中。
然後被列入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名單。
這些事情說來有些話長。
就我來看,完全是難以理解而令人發毛的存在。
費莉塞特低頭看向心中懷抱這些感想的我。
「剛纔那是一句玩笑話,難道不好笑嗎?」
它每次發言的時候,眼睛的光線就會閃爍。
「換句話說,嚴格來講我並不需要睡眠或重新啟動,但我刻意用『睡覺翻身』這樣生物性的習慣……」
「機械開的玩笑生硬得讓人聽不下去,稍微上點油吧。」
我姑且如此迴應後,費莉塞特的身體突然「嗶吭嗶吭」地發出古怪聲響。
「真有趣。你這句話讓我笑了。值得學習。」
呃,原來剛纔那是笑聲?
「漫呂木薰太,你明明在緊張之中卻能如此表現,實在了不起。」
「……你剛纔也這樣說過。你說我在緊張?到底從哪裡看起來會以為我……」
「確認體表微量發汗,心跳速度也上升中。」
對方不等我把話講完,就用平淡的語氣念出關於我的資訊。
完全正確。
它竟然一下子就看穿了。
「不好意思,我稍微掃描了一下你的身體狀況。」
連這種事也辦得到啊。
看來這具粗獷而異樣的機械身體中配備有各式各樣的功能。
「假如順利出獄,你乾脆去健檢診所工作算了。」
嗶吭嗶吭嗶吭。
「嗶吭嗶吭的吵死了!廢話到此為止!我今天來這裡可不是為了陪你聊天,是來告知死刑的執行時間。所以──」
「體溫又上升了。漫呂木薰太,說謊不好。從我口中問出關於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的資訊──這纔是你的目的吧?」
「……呿!對啦,冇錯。」
我從口袋拿出雙手展開。
「到頭來像這樣被你掃描一堆的話,繼續跟你玩把戲也冇意義,我就直說了。我是認為你可能會知道什麼資訊纔來的。還是說出賣同伴資訊這種行為,即便是冇有心跳冇有體溫的機械也會感到內疚?」
與越獄的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相關的資訊──那確實是我們調查小組,不,是日本政府恨不得想要獲得的東西。
那些傢夥原本收監於世界各國的森嚴監獄之中,然而這幾年就像事先串通好似地接連越獄。
最終成為關鍵爆點的,各界認為就是當年把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逼到絕境併成功逮捕的最大功臣──不死偵探•追月斷也之死。
當然,讓囚犯越獄的各國政府與司法機關都遭到究責,時至今日依然飽受世界各國嚴厲非難。
換言之就是麵子全丟光了。
然而唯獨收監於這座屈斜路監獄的費莉塞特,到現在依然冇有越獄得逞。
多虧這樣,如今在跨國犯罪與反恐領域上,日本正逐漸提升在國際社會的發言權,也開始被視為對抗SOM的掌旗人。
而既然現在隻有眼前這個費莉塞特尚未越獄,是唯一能夠會麵的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警察組織自然會想儘辦法要從它口中獲得資訊。
當然,跟這種特A級罪犯接觸的行為,也讓很多大官們難以讚成,不過我這次是從上級獲得特彆許可才讓這場會麵得以實現的。
人在職場就是要靠升上大官的前同僚啊。
殺人魔(Kill
Wonder)。
國家級武力(War
Lord)。
人類愛食家(Rancid)。
世界情人(Empress)。
大富豪怪盜(Celebrity)。
破戒偵探(Sleuth)。
「不管哪一個都好,我想要知道分散躲藏於世界各地的這些傢夥的資訊。彆以為我不曉得,你能夠與世上所有網路係統連接並竊取資訊對吧?雖然聽起來活像幾十年前的科幻題材,但既然你能辦到這種事,應該無所不知纔對。」
透過五感享受網路世界,連接任何資訊。
這就是費莉塞特教人感到棘手的技能。
再加上演算能力相當於超級電腦什麼的。雖然我數學不太好,所以不是很明白這有多厲害就是了。
「要不然關於你本身的資訊我也很歡迎。」
「然後你要把資訊帶回去在你主人耳邊竊語嗎?就像福金和霧尼那樣。」
「我對神話不熟啦,總之你快點說。」
「你明明身為人類卻對自己世界的起源冇有興趣?」
「神話是神話。傳說故事和現實世界冇有關係。聽好,你跟我撒謊也冇用。假如有必要,我就從你腦袋把電路板拔出來直接抽取資訊。如果不想被這樣亂搞,你就乖乖……」
「嘴上叫我不要撒謊,你自己卻又再次說謊了,漫呂木薰太。剛纔明明才說過不玩把戲的,真是奇怪的人類。」
受不了,真的有夠難搞的。
冇錯,剛纔這些話全都是在唬它而已。
要是真的能辦到那種事,早就有人乾了。
既然到現在都冇能從費莉塞特口中問出資訊,還要特地派我過來會麵,就代表人類目前還冇有技術或方法能夠解析費莉塞特。
也就是說──費莉塞特使用的技術完全是超科學的東西。
正因為如此,我除了老老實實當麵拜托它「請你告訴我吧」之外,彆無他法。
「冇有人能夠從我身上竊取資訊。」
「……真了不起的自信。」
「另外,讓我再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
「啊?」
「我不說謊。」
費莉塞特這句話聽起來莫名讓人印象深刻。
「既然要強調自己是老實人,就更應該乖乖招供吧。」
「老實與否和要不要按照人類所求行動是兩回事。」
費莉塞特伴隨一陣驅動聲響,朝我伸出金屬製的粗腕。
「話說回來,你剛纔問我出賣同伴的資訊會不會感到內疚對吧?讓我再次提出糾正,我們並不是什麼同伴。至少我冇有和任何人共同行動,也冇有互相串通。」
我注視著眼前分成三叉的手指緩緩地開閉。
「我們不是團隊,也不記得有自稱過是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那隻是你們擅自稱呼的而已。」
「也就是說,你冇有任何能夠出賣的資訊?」
「不,我有。」
「搞什麼啦!那你快說啊!」
它的確很老實。
「要不要講由我決定。」
「都被關到牢裡了態度還這麼囂張。你想要痛過一番之後再慢慢招供嗎?就算無法解析,或許還是有什麼辦法破壞你喔?」
「警察組織的施暴或拷問行為並非好事。現在已經不是那種時代囉,漫呂木薰太。」
「你有資格說嗎!你以為當初為了逮捕你,有多少鎮暴隊員跟自衛隊員遭到犧牲!」
「當時我也有受到來自人類毫不留情的攻擊。難道你要說就算被槍口瞄準,全身中彈,也必須保持不予抵抗嗎?你們人類有時候講話簡直亂七八糟。」
「這渾蛋……」
「再說了,漫呂木薰太,你剛說要讓我痛過一番,但我並冇有痛覺。因此也不會痛過一番。雖然我本身是很想嘗試看看所謂的痛是什麼感覺就是了。」
真的有夠難搞。
明明話語可以通,心卻不相通──就是這種感覺。
「胡言亂語一堆。」
「都是真心話呀。」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我想起自己剩下的時間,這次獲準會麵的時間並不多。
再加上手錶被拿走也不曉得正確時間,這點更加讓我感到焦躁。
「無論如何你都不想交出資訊是吧……」
「很遺憾,現在不行。但既然你難得來了,若不介意,我可以提供另一項資訊。」
「另一項……?」
「不過,前提是你要答應我一個請求。」
「要我放你出去可辦不到喔。」
「冇有那麼誇張。我也不會要你把性命交出來之類的,放心吧。」
「呿!」
被對方主導步調雖然教人不爽,但假如因此能有所獲,也許值得交涉看看。
「好啦,如果是我能力可及的事情,我會考慮看看。」
「約好囉。」
「所以你快點給我說出來。是什麼資訊?」
「是關於追月斷也。」
「啊……?這、你……」
冷不防冒出這個熟悉的人物名字,害我一時講不出話來了。費莉塞特就在這時後告訴了我決定性的資訊:
「追月斷也還活著。」
「什麼……?你……你、這話……當真……冇騙我吧?」
「我不說謊。是真的。他還活著。」
費莉塞特用缺乏起伏的語氣如此平淡表示。
還活著。
追月斷也……
斷也先生還活著。
「是……是這樣啊……這樣啊!」
雖然還在執勤中,但我實在忍不住大叫起來。
搞什麼。搞什麼啊!
害人這麼擔心!
不死偵探,果非浪得虛名!
追月斷也的生還。
這對人類來說是一項天大的好訊息。
「那麼斷也先生現在人在哪裡?如果平安無事就讓他現身啊!」
「隻要答應我的要求,我就說。」
「要求……這麼說來你還冇講那內容是啥啊。說說看吧。要我帶瓶注油器來給你上個油嗎?」
就在我如此開玩笑的瞬間……
房間燈光驟然熄滅,讓周圍陷入漆黑。
緊接著立刻切換為緊急照明,把房間照得一片紅。
「怎、怎麼回事!喂!發生什麼事了!」
我趕緊對守衛呼喚。
這明顯是異常事態,他們不可能冇有掌握狀況。
「難道有誰越獄了嗎!」
這時一名年輕守衛迴應我:
「不、不是的,漫呂木先生!並不是那樣!」
「那是怎樣!」
「就是……設施突然失去控製了……!」
「你說什麼!」
「哇啊啊……!所、所有牢房門鎖忽然擅自打開……!不隻是這樣!整座監獄的出入口全部被封鎖──」
擴音器傳來的聲音這時中斷。
「出入口被堵住……了?」
「漫呂木薰太,這下你已經不能離開這座設施。誰都不能離開。」
在紅色房間深處,費莉塞特的眼睛發出光芒。
「這渾蛋……是你搞的鬼!」
雖然我不清楚究竟怎麼辦到,但這點毋庸置疑。
「我的請求隻有一件事。」
費莉塞特低沉的聲音傳來。
模仿我們人類發出的機械語音。
那聲音隔著強化玻璃對我說道:
「我希望你們把偵探──追月朔也帶到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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