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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薛旻已經來到三白宗這麼多年,但關於自己的身世,他卻冇有跟任何人提及過。
即使是柳思遠,也隻是大概知道他家被奸人所害,最終在一場大火中家破人亡。
薛旻是在九歲那年被撿回三白宗的。在此之前,他的人生可以用“一片坦途”來形容。
他的父親是戰功赫赫的鎮國將軍,母親是博古通今的世家小姐。二人自幼結伴長大,青梅竹馬,日久生情。
而薛旻是二人唯一的孩子,自幼在寵愛中長大。
父親教他舞槍弄棒,母親則給他講禮義廉恥。這使薛旻雖是府中獨子,卻從不嬌生慣養。
調皮卻不至於頑劣,驕傲卻不至於自滿。
如果他正常長大,或許會考取功名,或者與他父親一樣,上陣為國殺敵。
但這所有的一切都儘毀於奸臣的詆譭,以及聖上降下的一道莫須有的罪名。
那一晚的烈火,徹底燒斷了他與從前的所有聯絡……
“——阿旻,阿旻?”柳思遠伸手在薛旻麵前晃了晃,見他看向自己才收手,“走了,回屋睡吧。現在時候不早了,明天還得早訓呢。”
薛旻笑了笑,點頭道:“嗯。”
進屋前,他又回頭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眸光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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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遲重林識海內封印的事最後不了了之。
那團盤踞在識海深處的黑洞,並不像他所認為的封印那麼簡單。
那晚陳泫的元神在嘗試靠近時,都險些被它強大的吸力吸進去。雖然不清楚會是什麼下場,但恐怕不會比魂飛魄散好到哪去。
他們兩人研究黑洞研究了一整晚,東西冇研究出來,卻直接導致遲重林第二天整個人都快過去了。
早訓倒還好說,畢竟一直動彈著,身體亢奮,精神也很難感到睏意。但一到齊懷善講課的時候,他腦袋都差點冇掉進桌子底下。
前往賭市的行程被放在八月十五的後一天。
臨走前一晚,眾人在三白宗一起過了箇中秋。
段沉親自揉麪調餡打了月餅,最後卻輸在了冇掌握好火候上,做出來一堆黑漆漆的烤餅。
但大家還是很給麵子,一人一個把烤糊的餅分著吃掉了。雖然味道怪了些,但勝在心意和節日氣氛。
齊懷善還頗有雅興地開了壇酒,說是餞行。寧雲淺對其反響十分熱烈,主動要求要與齊掌門對飲幾杯,看樣子是在九寶門被憋壞了。
柳思遠也被鼓著喝了兩杯,他一副看著喝不了酒的樣子,冇想到幾輪過來後,竟是酒桌上最清醒的,連麵色都冇怎麼變。
齊懷善還是冇有放棄再次鍛鍊陳泫喝酒的機會。眼看他又要把酒杯塞進陳泫手裡,遲重林立刻插到兩人中間。
他一麵衝齊懷善露出假的不能再假的笑臉,一麵把陳泫給拽了回來,接著又往他麵前放了兩個冇拆完殼的河螃蟹,這纔將人穩在位置上。
“啊……”
吃飽喝足,寧雲淺暈乎乎地趴在桌子上,偏頭看著天上銀盤似的月亮。
天氣微寒,身子卻是熱乎乎的。
肚子被**的酒菜填飽,此生重要的朋友就在身邊。
神仙般的日子也不過如此了吧?
這麼想著,他嘿嘿的傻樂兩聲。
要是從賭市回來,他們能再像這樣聚一次就好了。就算被那老頭關個十年八載,每天逼他修煉都值。
次日清晨,他們一行便告彆眾人,踏上前往賭市的道路。
“哈啊——”寧雲淺一邊禦劍,一邊迎風打了聲哈欠,揉了揉眼角的眼淚道,“……好睏。”
“……”遲重林聞言,雙目無神地看了他一眼。
原來這人也知道會困啊。
那昨晚興奮得恨不得把每個人都喊起來重睡的傢夥是誰?!
“說起來,雲淺,”柳思遠隨口問道,“你的靈石帶夠了嗎?如果是拍賣的話,應該會很貴吧。看不出來,你還有這種實力。”
寧雲淺兩隻天真無邪的眼睛眨了眨:“啊?什麼靈石?”
“?”這下輪到柳思遠疑惑了,轉頭道,“你不是要把白鶴間買回來嗎?”
“……”宋淵在一旁投來目光。
寧雲淺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眼神飄忽躲閃,嘴裡跟含了石頭似的:“啊……嗯……”
“不買你怎麼把白鶴間帶走?”柳思遠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試探道,“你……你不會是想、搶吧?”
“呼~呼~”寧雲淺吹著口哨躲避他的視線。
事到如今,答案已經很顯然了。
——寧雲淺還真打算去生搶賭市!
真棒。
遲重林閉上眼睛,瞬間散發出的絕望氣息讓身旁的陳泫都忍不住為之側目。
他們六個,一個大乘、一個化神、一個元嬰、兩個金丹,再外加一個築基。
就這個陣容,要去搶元嬰遍地走,化神多如狗的賭市了。
真真是未來可期。
柳思遠兩眼一黑,險些冇從天上摔下去。
他一直以為寧雲淺是打算去把白鶴間買回來,叫他們一起去賭市充其量是起個陪同和保護的作用。
畢竟一個築基期抱著秘境九寶到處跑,其效果無異於扛著一個“我是大肥羊”的招牌往土匪窩裡躥。
“……你,”他指著寧雲淺,半晌冇說出話來,“你瘋了吧,你真要去搶?搶賭市?就憑我們幾個?”
“九寶門的事兒,怎麼能叫搶呢?”寧雲淺聽不下去了,叉腰理論道,“再說了,什麼叫‘就憑你們幾個’?不許這麼說自己,我很信任你們的,區區一個賭市,肯定不在話下!”
“……”柳思遠轉頭對薛旻道,“殺了我,就現在。”
薛旻配合的轉身朝他胸口來了一拳。
不過,幸好柳思遠提前問了這麼一嘴。要是等他們都坐在賭市的拍賣場裡了,正等著寧雲淺喊價呢,這時候後者突然跳到凳子上,高喊“我們是來搶劫的”,那局麵可就真不可挽回了。
寧雲淺因為修為最低,他的位置被保護在隊伍最中間,這也使他的話可以清楚的傳到每個人耳中。
宋淵兩條劍眉緊緊擰在一起,禦劍的速度也降了許多。
如此一來,此行的危險性遠比計劃中的高得多,說不定還會把命搭進去。
這趟行程,真的還有必要繼續嗎?
不知對於旁人來說如何,但對於遲重林而言,這趟賭市是必去不可的。
雖然冇能找到解開封印的辦法,但他下意識覺得,寧雲淺此去要找的白鶴間,就是他缺失記憶的關鍵。
因此在麵對宋淵是否返程的詢問時,他冇有任何猶豫地選擇了繼續前行。
寧雲淺知道此番是自己理虧,因此在宋淵講話時冇有插嘴。
更何況,對於這個身材魁梧、不苟言笑,訓練起來根本不把人當人看的宋師叔,他向來一見到就心裡發怵。
柳思遠和薛旻倒是顯得有些猶豫。一方麵,是多年好友的請求;另一方麵,憑他們現在的水平,到了賭市恐怕隻有捱打逃命的份兒。
除非……
幾道視線緩緩落到陳泫身上。
——有六師叔的護身咒。
被幾人盯著的陳泫:“……?”
…
“這下安心多了,”寧雲淺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感動到幾乎落淚,“這就是小遲弟弟平常的感覺嗎?我感覺我現在簡直無敵!”
柳思遠眉心的光芒剛剛暗淡下去,陳泫又轉身將兩指點在薛旻的額間。
白光一閃,護身咒成。
“小六,”宋淵忍不住皺眉,“你太慣著他們了。這麼用護身咒未免太過任性,萬一——”
他的話被陳泫的緩緩搖頭打斷了。
陳泫本就是護身咒的開創者,這個咒法最致命的弊端冇人比他更瞭解。
這也是護身咒雖然比尋常防禦法術效果好上數倍不止,但卻極少被世人采用的原因:
隻要對方的修為高於施咒者,不僅護身咒的保護效果消失,並且攻擊造成的傷害也會同步反噬到施咒者身上。普通的防禦法術卻並冇有這個副作用。
可以這麼說,施展護身咒本身,就是把施咒者的命同被施咒者綁在了一起。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而陳泫居然同時給四個人用了護身咒,這也就意味著,隻要他們其中的一人遭遇什麼不測,陳泫也會受到相同的傷害。
即使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孩子們的安全嗎?
宋淵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眼底露出幾分不忍。
小六這孩子,還是太善良了。
“……”遲重林扭頭,將目光從宋淵臉上移開。
光是看錶情,都大概能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麼。
以為陳泫是因為好心,甘願自我奉獻?
遲重林看向不遠處站著閉眼補覺的陳泫,內心暗自笑了一聲。
恐怕他隻是單純覺得,賭市裡壓根冇有修為能比得過自己的傢夥吧。這並非倨傲,而是一種近乎直覺的判斷。
最後這一點反而更令人不爽。
護身咒都人手一個了,宋淵也冇了再拒絕的理由。能進入賭市的機會千載難逢,若非考慮到還要幫寧雲淺搶白鶴間,這件事對他們而言絕對是利大於弊的。
又經過兩天的禦劍,最先撐不住的是寧雲淺。
他修為本就比不過眾人,體內運行靈力有限,隻有壓縮每天的休息時間抓緊運氣才能補回禦劍的消耗,如此便形成了惡性循環。
今天他是真撐不住了。
再禦劍,他真的會死的!
“那就在下一個鎮子裡休息一天吧。”宋淵道。
寧雲淺經過這些天的早訓已經被宋淵訓出心理陰影了,一聽接下來能休息,恨不得當場給他磕一個,再高喊一聲“謝主隆恩”。
找到落腳的城鎮後,寧雲淺直奔客棧而去。他現在最渴望的就是先睡一覺,就算天塌了這事兒也得往後排。
宋淵準備去買些路上需要的東西,讓眾人先回客棧休息。
他們六個去客棧一般開三間房,現在宋淵冇回來,寧雲淺理直氣壯地獨占了整個房間,一沾上枕頭就睡得昏天暗地起來。
其他三人的情況也差不多。禦劍雖然對靈力的消耗並不大,但卻十分考驗修士的耐力和專注度。像他們這種除去吃飯和睡覺,剩餘的時間全部都用來禦劍,已經可以算得上是一種精神折磨了。
他們的時間其實並不緊迫,隻要路上不出現什麼大的意外,肯定可以在賭市開放前幾天到達蒙光。
但宋淵的存在總讓人感到壓迫和不安,好像禦劍趕路也是日常早訓的一部分,不自覺就讓他們緊張起來。
除了他們幾人外,最受折磨的估計就是陳泫了。
因為此次外出,他晝夜顛倒的作息被強行掰了過來,但身體還冇來得及適應
往往是白天趕路的時候犯困,晚上休息時卻精神百倍。
剛一進屋,陳泫就躺到床上補覺了。
遲重林強撐著把東西收拾好,接著就一頭躺倒在他旁邊,不多時就失去了意識。
等遲重林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了。床上隻剩下他一個人,本該在床另一側的陳泫卻不見了蹤影。
遲重林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他是睡在床外側的,陳泫想要出去的話,必須得先從他身上跨過去,難免會發出些動靜,而他竟然毫無察覺。
自己睡的有這麼沉嗎?
與此同時,睡醒起床的陳泫正在大街上閒逛。
他仍舊戴著那副無臉麵具,今天鎮上似乎在舉行什麼活動,熱鬨非凡,百姓們戴著各種麵具的也有不少,因此看起來並不突兀。
“小天,這邊來!”一個姑娘興高采烈地招呼著不遠處舉著糖葫蘆的男孩,“二哥說南街大鋪子旁有個有名的戲班子在唱戲呢,還是最經典的《罵陳鬼》。快走,彆一會兒占不上位置了!”
“來啦!阿姐等等我!”男孩歡快地應了一聲,連糖葫蘆都不顧上接著啃,屁顛屁顛地跑到姑娘身旁,被拉著跑到前麵去了。
陳泫看了看四周,不知怎想的,也跟著走了過去。
越往前走,嘈雜聲和鑼鼓聲越大。周圍的人群逐漸密集起來,還不等陳泫反應過來,他就已經被擠在人堆裡了。
前後左右,不是光頭的肥碩漢子,就是滿臉興奮的半大孩子。再往旁邊還站著幾個白髮佝僂,卻精神矍鑠的老人。
陳泫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更何況是現在這種背貼胸,胳膊挨著胳膊的熱鬨場麵。
他正欲轉身離開,隻聽鑼鼓聲戛然而止。
一瞬間,四周的吵鬨聲也停止了。
現場陷入寂靜,人們都默契地伸長脖子,往戲台的方向看去,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陳泫也轉頭看向戲台。
那台子似乎是臨時搭建的,看著比較簡易,東西也有些舊了,整體瞧著灰蓬蓬的。
台子一側,坐著幾個拿著胡琴、嗩呐、鑼鼓的藍袍男人。
不見人上場,卻聽一聲直上雲霄的怒腔從幕後響起。
“哇呀呀呀——!”
那聲音,裂石流雲,渾厚如鐘,一嗓子敞亮得好像要把天都撕開道口子。
“好!!”有人當即鼓掌喝彩。
咚咚咚!
密集的鼓點緊隨其後,乾鼓、小鑼、鐃鈸之聲齊響,帶動得心跳也不由加速起來。
隻見一人身穿金色華袍,頭頂鳳冠,腳踏鼓點走到戲台中央。
那人粉麵紅妝,細目圓臉,一雙美目含怒帶憐,表情悲憤交加,似是又恨又怨。
“陳鬼!”戲子突然啐罵一聲,怒目圓睜道,“此賊不死,天下難安!”
伴著調子,台上人的唱腔字字飽滿,即使冇有任何擴音手段,那聲音也穿透層層人群,直直砸到陳泫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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