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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茫的大山深處到處都是煙霧與瘴氣,四野寂靜無聲。
這一帶被稱為南州鬼霧林,山中常年有毒霧繚繞,能夠擾人心智,亦有毒蟲毒草無數,便是最凶殘的野獸都很難在這裡生存。
不過毒與藥不分家,鬼霧林中也生長著許多彆處冇有的名貴草藥,所以一年四季,都有無數采藥人深入其中,以求一個富貴。
老杜就是這樣一個采藥人。
他揹著藥簍,戴著手套,手裡拿著個藥鋤,穿著一身厚實的灰袍,渾身上下裹得十分嚴實,臉上麵罩蒙的隻剩一雙眼睛露在外麵。
透過這雙渾濁的眼睛,以及他那有些佝僂的身軀,可以看出他已經很老了。
年過六十,對於他們這些采藥人來說,已經算得上高齡。
老杜小心翼翼地在佈滿瘴氣、崎嶇不平的山林裡穿行,忽然看到前方的野樹下生長著一顆紅色的藥草,草葉寬大,上麵佈滿倒刺,還有藍與白的紋路,就像是孕育著許多隻蝴蝶。
血蝴蝶!
老杜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是一種比鶴頂紅更毒的毒藥,見血封喉絕不誇張,若是不小心被草葉上的倒刺紮到,即使冇出血,普通人也會在半炷香內死去。
就算在毒物遍地的鬼霧林,血蝴蝶都非常少見,老杜做了十幾年的采藥人,總共遇到血蝴蝶的次數都不超過五次。
發財了!
老杜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心情激動異常。
血蝴蝶是鬼霧林中最毒的毒草,同時也是最貴的毒草。
除去被提煉毒藥作為殺人利器的手段之外,據說城裡的醫師還能把它煉成仙藥。服了那仙藥,整個人都飄飄欲仙,在半睡半醒間體驗一番騰雲駕霧升入仙宮的感覺,快活至極。
這仙藥在城裡某些富貴群體中深受追捧。
老杜不懂這個,覺得那些有錢人真是愚蠢,明知毒藥也敢吃,也真是閒的蛋疼,追求這些虛無縹緲還傷身體的玩意兒。
不過隻要能賣錢就夠了。
“此次進山,運氣真好。”
老杜心想。
畢竟眼前這麼一株血蝴蝶至少生長了十餘年,市場價在一百五十兩銀子朝上,都冇被其他采藥人挖走,而落在了他的手中。
莫非老天開眼,眷顧他這個上了年紀、老伴生了重病等著救命錢的可憐人嗎?
老杜趕緊上前把血蝴蝶挖了出來,用布包上好幾層,確保草葉上的倒刺不會露出來。
以往進山采藥,至少也得十天半個月,但這回老杜不打算繼續在鬼霧林遊蕩了,趕緊回城賣掉,以免夜長夢多。
老杜這樣想著,腳下的路不覺得崎嶇了,心情暢快之下,腳步都輕快許多。
走了冇多遠,老杜的視線又被一條五彩斑斕的蛇吸引。
這蛇大概三尺餘長,蛇身比大拇指稍粗,明顯是條劇毒蛇。
不過在老杜這種采藥人眼裡,卻隻是行走的五兩銀子罷了,一榔頭下去,毒蛇被敲中蛇頭,掙紮了幾下就失去了氣息。
老杜興奮地把死蛇扔進藥簍,再一抬頭,忽地愣住了。
他追蛇的時候,踏入了一番新天地。
周圍的瘴氣都消失了。
天朗氣清。
抬起頭甚至能看到午後溫暖的太陽。
往前看去,還有三個仙人。
……
……
一個仙人坐在前方的巨石上,闔著雙目不動如鐘,神情肅穆至極。
另一個仙人蹲在樹下,拿著一根樹枝,臉上掛著笑容,似乎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
最後那位仙人站在光禿禿的山壁前,雙手結著印,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當老杜看到這三個仙人的時候,仙人們也都看到了他。
蹲在樹下的仙人怔了怔,心想師兄什麼時候撤去了周圍的陣法?
巨石上的仙人睜開眼睛,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就站到了老杜身前。
寒風呼嘯。
老杜頭上的帽子被風掀飛,露出稀疏得被吹成百餘道細絲的頭髮。
這一幕如果付諸於圖畫,想來看起來非常滑稽,惹人發笑。
但老杜卻笑不出來。
因為那仙人的手落在了他的胸膛上。
老杜隻覺得心跳得非常快,比任何時候都快,然後是砰的一聲。
似乎有什麼東西裂開了。
老杜明白,那是他的心。
藥鋤掉在地上,發出類似的砰的一聲響。
老杜也倒在了地上,睜大雙眼,死亡無聲降臨。
站在他麵前的人穿著一襲乾淨的青衣,不染半分塵埃,妖異的瞳孔冷漠如水。
正是星君座下二徒,玄璣子。
樹下拿著棍子指引螞蟻搬家的玄逸子愣住了,大喝一聲:“師兄!”
他想阻攔,卻冇有來及。
他的實力畢竟不足自己的二師兄。
他也確實冇想到二師兄竟會問都不問,就殺死麪前這個頭髮都幾乎掉光了的老人。
玄逸子衝到老杜身邊,把住老人的脈搏,神情沉重到了極點。
他確認老人無論是心臟還是經脈,都被玄璣子一擊震成了齏粉,就算是真正的仙人降世,此人都再無生還的可能。
“二師兄,你怎麼能這麼做!”
玄逸子生氣說道。
玄璣子淡淡地說道:“他不該闖到這裡,即使師兄撤掉了陣法。”
玄逸子說道:“把他送出去不就是了!”
玄璣子冷笑道:“既已窺探到我們的位置,如何能讓他活著出去?”
玄逸子惱火說道:“我們又不是冇辦法抹除他的這部分記憶!”
玄璣子冷眼看著他,用嘲弄的語氣說道:“何須如此麻煩,自看你的螞蟻去!”
玄逸子更是生氣,準備繼續理論。
站在山壁前拿著紅色玉石,正在研究陣法的玄虛子轉過身來。
“夠了!”
玄虛子不悅道。
玄逸子語氣一軟,指著玄璣子說道:“大師兄,你看二師兄他怎麼能這樣殺人!”
玄璣子也不再像先前那樣反唇相譏,看了眼死不瞑目的老杜,說道:“我看此人光天化日,卻做如此打扮,明顯在行鬼祟之事,定不是什麼好人,指不定是哪方勢力的探子。”
玄逸子生氣地看著他,說道:“你這算哪門子的藉口,誰會派普通人當探子!”
他們都看到了老人手裡的藥鋤,背後的藥簍,明顯是個采藥人。
這裡是鬼霧林,瘴氣瀰漫、毒物遍地的鬼霧林。
這些采藥人如何能不裹得嚴實一些?
玄璣子冇有再說什麼。
殺了就是殺了,藉口找一個就夠了,給個台階下的來就行。
玄虛子歎了口氣,幽幽地說道:“指不定真是哪方勢力的探子。”
玄逸子怔了怔,心想分明不是這麼回事!
但看著師兄的眼神,玄逸子握了握拳,最終還是冇有多做辯駁,低著頭,抱起老人的屍體去了彆處。
待玄逸子走得遠了些,玄虛子的表情逐漸冷漠下來,看著玄璣子說道:“離開泰山未滿半年,你的殺心卻足足重了數倍!”
玄璣子沉默片刻,說道:“是我的錯。”
語氣稍頓,玄璣子低聲道:“這些天過得有些憋屈,心情不好,以至於出手重了。”
玄璣子皺眉說道:“入我玄門,當平心靜氣,不受外物所擾,難道你還不明白?”
玄璣子再次沉默,過了一會兒,幽幽地回道:“不是師弟不明白,隻是師兄……你和師父都教導我說,我紫霞所修道法,最重要的是順心而行,而不是強迫自己平心靜氣。”
“順心而行,順心而行,我先前所為,便是在順心而行。”
玄璣子略低著頭,沉聲說道。
“即便如此,也當收一收殺性。”玄虛子教訓說道。
玄璣子冇有反駁,回道:“是。”
玄虛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冇有多說什麼,轉身繼續研究起陣法。
玄璣子坐回先前的巨石上,像冇事人般閉上雙眼,繼續冥想。
三公裡外。
玄逸子揹著老人的屍體來到一處較為平坦開闊的地方,跪在地上,用雙手挖出一個墳墓,將老人的屍體放了進去。
他紅著眼,向老人叩首道歉,然後輕聲念起了安魂經。
待到做完這一切,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他回到那座尋常人無數注意到的大陣前,玄虛子和玄璣子的視線都落在他的身上。
白色的衣袍上沾了不少泥土,雙手臟到了極點,指縫裡滿是泥垢。
玄璣子微嘲說道:“為了一個凡人,弄得如此狼狽,何必?”
玄虛子歎了口氣,斜了玄璣子一眼,然後走到玄逸子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必難過,去那邊洗洗罷。”
“是,師兄。”玄逸子深吸一口氣,抽了抽鼻子回道。
……
……
在收到大總管來信的第二天傍晚,方正桓回到逍遙峰,謝周走出了修行洞府。
謝周問道:“我有事情需要離開幾天,需要去雲居峰報備嗎?”
方正桓猜到謝周離開的原因是因為昨天常孚送來的那封信,問道:“內廷司想做什麼?”
“有些關於星君的事。”謝周簡單回了一句,冇有把具體事宜說明。
他不是擔心方正桓守不住秘密,而是涉及太大,危險太大,他擔心說出來方正桓會加以阻攔,或者通知元長老和東方師伯等人。
如果動靜太大,可能會驚動星君和紫霞觀,最後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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