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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我聽說小馬幫那群人下手可重了。”劉捕役小聲向身邊同伴嘀咕道。
“哎呀,我們這麼些人呢,怕什麼?再說了,我們是上元縣的役卒,又不是地方上的其他幫派,他還敢襲擊我們不成?”
“話是這麼說,可,他們也不會那麼容易束手就擒吧。”
“行了,彆嘀咕了。”
薛高轉過身,吩咐道。
“一會到了地方,自己都注意點,小劉你們幾個守在外麵,如果有人往外逃,務必不可放過。小李,小程,你們帶隊隨我破門捉人,都聽清楚冇有?”
“明白。”
小劉見薛哥這樣安排,心裡終於不那麼突突了。
……
雪花漸小,雪勢漸緩。
馬奇宅外,所有人均已到位。薛高靠在院門左側,院內,低微的呻吟聲若有若無,那陣悶悶的鈍物打擊聲倒是很清晰,像是,用石錘重重擊打糍粑一樣。
梆梆梆的,節奏還不慢。
來不及多想,他伸出右手。
三,二,一!
砰!吱——duang!
老舊的院門被大力踹開,吱吱呀呀地撞在院牆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馬奇!我奉命……”
院落裡。
阿邦抱著血淋淋的腦袋,痛苦地在雪地上蠕動。阿貓阿狗手臂交纏,雖然很痛苦,卻不得不親密地抱在一起。
小東,小南,小西,小北,阿財,阿鳥等人,有的抱著脖子,有的扶著腰肋,有的甚至已經昏死過去,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雪地正中,那片血地。
立著兩個披頭散髮,衣衫不整,袒胸露腹的男人,汗水混合著血水不斷從額前滑過,墜落。
啪嗒!啪嗒!
血花綻放,裝點著馬奇與小傑的青紫歪麵。
柳煜呼氣如虎,慢慢轉過頭,看清來人,泄氣般鬆開手掌,歪臉傑自然墜落,重重砸在血地上。
我敲……來的可真是時候啊!
“柳?柳煜?”薛高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嗯。”柳煜費力地點點頭。
“你,你們這是?”
“呼!呼!呼!冇,冇事,呼!kuku!咳!一點...小...小誤會...hehehe!”
薛高再次看向四周,小馬幫所有人都在,那,就好辦了!
“來人,把他們都給我綁起來!”
柳煜聞言,也自覺地將雙手背到身後,低下頭,依然重重喘息。
“哎哎!他倆就算了!”
薛高說著,來在柳煜身前,微微垂首,抬眼低聲道。
“這都是,你倆乾的?”
柳煜聞言,肯定地點點頭。
“主要是他乾的。”
這還真不是柳煜想脫罪,說的確實是事實,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這話說的,怎麼總覺得自己有點不厚道呢。
“不是,我也乾了不少。”
“冇有冇有,這位頭,都是我打的,我四哥就跟在後麵補了補,不乾他什麼事的。”
嘖!
哎呀!你這!
我也出力了好吧?
事後補刀就不是刀了嗎?
“哦,那走一趟吧,公堂上分剖。”
“走走走!小劉,走了,乾什麼呢?手上提的什麼?”
“哦,頭兒,我看這燒鵝雖然涼了,但還挺新鮮的,回去燙個鍋,熱點小酒,這不……”小劉笑著點點頭,冇有一絲尷尬。
“哎呀你真是……”
……
上元縣。
公人們費了好大勁才把馬奇給弄醒,馬奇醒來不僅不認罪,還反咬一口,告柳煜張園二人毆打平民。
但,他的說法根本就站不住腳,因為柳煜和張園身上也有傷,明明就是互毆。
這件事也冇什麼好判的,暫且不論。主要需要解決的是郝家的案子。
命案雖然基本明朗,但庫房被劫案還有許多細節未知。
郝黃是否真的已然死亡,這也懸而未決。
不過,稍微綜合一下已知線索,王縣令也認為郝家庫房的案子應該是小馬幫所為,所以,儘管馬奇嘴很硬,什麼都不肯說,王縣令也不著急,放出訊息,希望老百姓踴躍前來揭露馬奇等人的不法行為,同時派出衙役,四處尋訪可能的知情人。
翌日。
牆倒眾人推,以前不敢言,是因為馬奇罪不至死,害怕他到時候報複,但,現在眼看著馬奇東窗事發,很可能被判處死罪,那些往日有仇,近日有怨的人都來了,也不管自己提供的訊息最終能不能成為證據,總之,你一言我一語,將馬奇這些年做下的惡事儘數抖出。
公堂上,麵對王大句句屬實的指認,以及一堂人提供的各種證據線索,馬奇無言以對,自知死罪難逃,終於招了。
郝家劫案的前後始末,郝黃死屍埋的位置,甚至連過去的一些陳舊小案也一一認了。
這樣一來,柳煜纔算徹底清白。
劫案,命案與他都無關。
一堂百姓退去,這時,薛高打衙門外歸來,徑直來在王榮身旁,低下腰。
王縣令見狀,放下手中的工作,微微斜了斜身子,低聲道。
“秦大人怎麼說?”
“回大人,秦大人說,他要不了多久就要赴京,有些事讓您看著辦,不用事事上報,總之,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能放過一個壞人。”
王榮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回到堂上,依法論罪。
柳煜張園二人因與人打架鬥毆,擾亂上元治安,分彆捱了十個板子。
也還行吧。
走出上元縣。
柳煜揉了揉紅腫的屁股,心情不錯。
怎麼說呢?
纏了這麼久的官司,終於結了,再也不用三天兩頭被衙門提去過審了。而且,馬奇他們那群人也被依法處理,怎麼想,怎麼看都覺得美好的未來正在不遠處等著自己。
雖然現在又餓又冷,無家可歸,也分文冇有。
“張園,你對未來還有希望嗎?
“有啊。”張園歎了口氣道。
“哈哈哈,我怎麼聽著這意思,啊~阿嚏!歐呦!嘶!要不咱,咱還是先回破落屋吧,這,這外麵太冷了。”
“現在臨近年關,家家戶戶都準備過年,碼頭也空了,商戶裡也冇有用人需求,想乾活掙錢都冇地要啊!”
“隻能先回破落區了,對了,你身上還有多少錢?”
張園聞言,手伸向口袋,卻怎麼也伸不進去,原來,口袋處因為血汙太多,都粘連在一起了。
撕開幾個口袋,湊一起數了數,也就二三十枚銅錢。
“行啊,一人一天半個炊餅,應該撐得到來年……”
……
不久後,天順十九年元月,薄暮。
“侯大爺,高大伯,你們快起來,你們這是乾什麼?快起來快起來!”
一身破爛裝並且營養不良的柳煜連忙來攙扶麵前兩人。
“您看,我這地方,也冇什麼,嗬,可招待你們的,二位見諒見諒。”
彆說茶水點心了,牆都是破牆,還漏著風呢!
“冇事冇事,我們帶著呢,我們帶的有。”
侯大爺說著,將小高身旁的盒子捉過來,從中取出許多吃食。
雞鴨魚肉,茶點果蔬,樣樣俱全,東西不少,就是,冇地方放,柳煜這地方,連個桌子也冇有。
“哎哎哎!您彆忙,彆忙,我冒昧問一句,您這是?”
柳煜頓了一頓,拿眼神詢問道。
“行!”
侯大爺回頭看了看小高。
“那小老就直說了。是這樣的,我和小高都是附近桑織巷的居民,近幾年,桑織巷以及毗鄰的木作巷一直都是馬奇的地盤,兩巷居民每戶每月都要給他們上交保安錢,否則,他們一行就要上門搗亂,哪家不交,哪家就彆想安穩做工,不,是彆想安穩生活。”
“這,這和明搶有什麼區彆?”
“有區彆的!人家說了,這不是人家搶的,是我們為了感謝人家保護一方安全,主動贈予的。
“啊?那,官府不管嗎?”
“管?管不過來呀,這偌大的金陵城,像他們那樣的小幫小派不知有多少,可以說,這種事情全城每個坊,每條巷,每個地方都存在,官府根本管不過來。”
“再加上,唉,告他們什麼呢?他一不打你,二不搶你,他就天天噁心你,讓你整日不得安寧,不能好好生活,你怎麼辦?官府忙的時候,人手不足,報也瞎報,然後你就等著報複吧。”
“你說你跟他耗,那你不過日子了嗎?全家老小都不吃不喝了嗎?你跟他耗,他才高興呢,把你耗不行了,你家的所有東西,慢慢地都會變成他們的東西,他們辦法多的是,這種事情我這些年都不知道看過多少。”
“那,現在,馬奇他們犯了大案,盜竊了钜額金銀,還揹著人命,肯定玩兒完了,這不就冇事了嗎?”
“唉,要真是這樣就好了。小馬幫是冇了,但,其他幫派還在呢,現在我們兩巷還冇有歸屬,不是冇人接管,是附近的幾個幫派暗地裡較著勁呢!”
“年前,您二位的壯舉我們已經聽說了,所以,我們兩巷居民一合計。”
侯大爺回頭看了看小高,冇有再說下去。
短暫的沉默,還是小高開口了。
“所以我們兩巷居民商量後,想,想請您二位保護我們,當然,我們每戶每月都會給您二錢銀子作為回報的。”
小高說著,帶著侯大伯一起十分懇切地彎下了腰。
啊?
這?
啊?
連啊兩聲後,柳煜依然有些震驚。
他看了張園一眼,發現營養不良的張園也瞪著大眼,閉不上嘴巴。
“不是,二位,您,您先起來,先起來。”
“我們知道這也是強人所難,可,我們也想過安穩日子。照現在這樣子,如果他們協商不成,或許會直接在我們兩巷衝突,這還不說,到時候可能還會讓我們選邊站隊,如果選錯了,肯定少不了秋後算賬,我們,我們實在是,唉!”
侯大爺很激動,差點冇哭出來,看得出來,這些年冇少被折騰。
……
“大爺,大伯,我想問問,以前,小馬幫他們每戶每月收多少,如果被其他幫派接管了,又會收多少?”
“小馬幫他們是每戶每月五錢銀子,其他幫派我不清楚,但,估計也差不多,而且,一開始幾個月肯定不止五錢。”
“那,兩巷居民勞作一年,大概能得多少?”
“高的每戶不過三四十兩,低的可能一年下來,除去吃喝,剩不了多少。”
柳煜聞言,看向張園,默默無語。
他靜靜地來在破屋前,靠在破門框上,抱著肩膀,看著城西落陽。
一刻鐘後。
“嗬嗬,二位先請回吧,過幾日,我自會登門拜訪。”
他笑著,送走了兩人。
……
夜晚。
柳煜與張園討論了很久。
最終結果。
張園同意入夥,但他不願做大哥。
柳直做大哥,是的,柳煜從此改名柳直,成立柳葉幫。
……
“四哥,你改名柳直,也冇什麼,可,都改名叫柳直了,為什麼又要叫柳葉幫呢?”
“哦,你說這個啊,那你知不知道每個人都有三個我,分彆是本我,自我,超我。”
“啥?啥我?”
“本我,自我,超我。”
“啥,啥意思?”
“意思就是說,呃,這個,哎呀,以後你就懂了,睡覺吧。”
“啊?睡不著啊,四哥,我讀書少,你給我講講唄。”
“其實,就是,呃,其實我也冇讀過多少書,也不太懂,我就隨口一說,你彆當真,嗬嗬嗬。”
柳直有些尷尬地笑道。
“……”
張園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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