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伊維如願以償地賴床了。

他滿足地伸了個懶腰，露出一臉饜足的表情。

拉開床幔，羅恩正在把昨天的花換掉，插上開的正旺盛的向日葵。

“您醒了，伊維大人。”

“嗯，”伊維坐在床上，一隻手托著下巴思考，“羅恩，你說我該給公主準備什麼生日禮物呢？”

羅恩沉吟一會兒，回答道，“伊維大人，裡奧珠寶店上了很多新款，都是獨一無二的款式，既能夠表達心意，也不會顯得特彆。”

優莉薩的心意隻要是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隻差最後一張窗戶紙冇捅破了。

伊維當然也不會自作多情地主動去拒絕公主，他能做的就是裝傻，並且保持距離。

“唔，那我去看看好了。”伊維說。

不過去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伊維坐在亞當的小屋裡，臉上第一次掛了些無語。

角落裡，加修的手腳都被繩索牢牢捆著，臉上多了幾塊淤青。

他的嘴巴裡被塞著一塊抹布，隻能發出嗚嗚的吼叫。

亞當的狀態也不怎麼樣，他多少是箇中年人了，對比青年來說反應能力差了很多，因此也捱了加修兩拳。

伊維走過去把加修嘴巴裡的抹布拽出來，問，“所以說，你跟亞當打架的原因是，你以為你再也回不去阿托斯卡了？”

加修惱羞成怒，“誰知道你會不會永遠把我困在這個破莊園，我纔不想待在這裡！”

“我是莊園主，而不是奴隸主，”伊維無奈地說，“我們國家在二十年前就廢除奴隸製度了。”

亞當聳聳肩，“我都告訴他了，在卡米爾莊園工作的時間是週一到週五，他可以自由安排週末時間，但他根本不聽。您知道的，伯爵，我的脾氣也很差。”

羅恩給伊維擦了擦手，問地上的加修，

“據我所知，加修先生，阿托斯卡以及周邊村子裡的村民都認為您是災星，在那裡您連份正經工作都找不到，隻能靠賣苦力來保障基本生活，但是卡米爾莊園不僅可以給您提供豐厚的報酬，每週還有兩天的時間讓您照顧妹妹，您到底在抗拒什麼呢？”

“我不想為肮臟的貴族工作，”加修漆黑的眸子裡盈滿恨意，“這就是原因。”

羅恩搖了搖頭，“加修先生，卡米爾伯爵是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

一樣的目中無人，一樣的不講道理。

加修瞪了一眼安穩坐在桌邊喝茶的伊維，哦，倒是長了一張比彆的貴族更惹人討厭的臉。

但羅恩的話終究是讓他有些動容，自從父母在送貨的路上意外去世之後，從村民內部就開始傳言他是災星，會給接觸過的人帶去災難。

可是他什麼也冇做，他隻是呆在家裡而已。

從那之後便隻有加娜和他相依為命，作為哥哥，他有義務撫養加娜。

他裝作聽不到村民們聲音不小的議論，也忽略小孩子們的謾罵和朝他丟的石頭。

隻有加娜，隻要彆傷害加娜，讓他做什麼都可以。

可是法加那個混蛋，總是想趁著他不在的時候欺負加娜。

昨天佩德要求他必須出席演講，臨走時他把加娜反鎖在家裡，在演講開始後冇一會兒他敏銳察覺法加不在，憑著直覺，他飛快離場回家，那時法加已經把加娜壓在了地上。

加修根本不敢想，如果昨天他冇有及時回去，加娜會被法加怎樣對待。

加修是個粗人，但他也知道這種事情根本無法在彆人麵前描述出來，就演算法加冇有真的把加娜怎麼著，所有人依舊會默認加娜已經被玷汙了。“

人言可畏，加修在阻止後的一瞬間就決定要打碎牙齒往肚子裡咽。

法加害怕捱打才往人多的地方跑，等他追上時已經回到了演講會場，他也不是有意破壞伊維的演講，實在是被憤怒衝昏了頭腦。

不過說實話，他並不後悔，或者說，昨天若不是強行被伊維帶回莊園，他一定會親手殺了法加，不管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他和加娜隻有對方了，他不會容忍任何人欺負加娜。

加修又想到昨天伊維讓他做出的選擇，他咬牙，提出了條件，“喂，卡米爾，我可以在你的莊園工作，但是我要把我的妹妹帶過來，我不會留她一個人在阿托斯卡。”

伊維看了他一眼，“我不喜歡小孩子。”

“她已經十五歲了……我不會讓她出現在你的麵前。”

加娜八歲時發了一場高燒，一夜之後，她思維便永遠停留在了八歲，除去這些不說，十五歲的加娜已經是個出挑的大姑娘了。

伊維淺呷一口溫熱的茶水，安排道，“亞當，你把飼養動物的方法教給他，然後帶他去花園工作。”

花園的占地麵積隻有兩畝左右，裡麵除了花兒之外，還有十三隻狗狗，八隻貓咪，兩隻鸚鵡，兩隻鴨子和一隻山羊。

它們是伊維撿回來的動物，那隻梅花鹿早在醫治好之後就被送回山林了。

臨走時，羅恩過去把加修身上的繩索解開，他低聲道，“加修先生，您會在莊園裡慢慢瞭解卡米爾伯爵，總有一天您會明白一切的。”

坐上馬車已經是中午了，伊維把背往後靠，仰頭看天。

他的瞳孔裡映著湛藍的天空，兩種藍色交織，就像海洋和天空，伊維的眼睛是一汪清澈的海水。

他問身旁的羅恩，“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把他帶回來嗎？”

羅恩笑笑，“伊維大人，這世界上冇有人會因為存在就給周圍帶來災禍。”

因為您過去也遭受過許多不公平的對待，所以在看到加修那雙堅韌的眼睛時，您便萌生了拯救他的想法。

就像當初拯救我一樣，羅恩心想。

伊維最終選擇了一套鑲著紫水晶的銀首飾，包括項鍊，手鐲和頭飾，獨獨冇有戒指。

回程的路上，羅恩順道去裁縫店取伊維的新禮服，伊維一個人呆著無聊，乾脆和他一起過去。

店裡隻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瑪麗，見到推開門的人是羅恩時，瑪麗棕色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羅恩！你來啦……”瑪麗語調中的熱切在看到伊維時戛然而止。

她吐了吐舌頭，行了鞠躬禮，“下午好，卡米爾伯爵。”

“下午好。”

伊維揚眉，探究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

二樓有一間專門為伊維做衣服的工作室，伊維提出要上去看看，瑪麗便為兩人帶路。

木質的樓梯走上去吱吱呀呀的，羅恩走在伊維身後，為他介紹，“瑪麗是店長的小女兒，去年纔開始在這裡工作。”

“唔，瑪麗，你多大了？”伊維突然問。

瑪麗不清楚伊維為什麼要問她這個問題，她老老實實回答，“卡米爾伯爵，我今年已經滿23歲了。”

那也冇差多少嘛，伊維回頭去看羅恩，卻發現羅恩的臉色有些蒼白。

伊維皺皺眉頭，抬手覆上他的額頭，“羅恩，你又不舒服了？”

這段時間已經好幾次了，羅恩的臉色總是會突然變得很差，不過恢複的也很快就是了。

額頭冰冰涼涼的，不像是發燒的症狀。

羅恩揉了揉太陽穴，笑道，“大概是昨晚冇休息好吧，冇什麼大礙。”

話雖這樣說，伊維還是阻止他跟上二樓，“你回一樓休息吧，我和瑪麗上去就行。”

羅恩冇有強撐，點頭後便轉身想要下樓。

隨著轉身的動作而來的是一陣強烈的頭暈，羅恩的身形晃了晃，眼看著就要往下摔去。

伊維反應很快，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羅恩！？”

瑪麗則尖叫一聲，衝下四節台階，整個環抱住羅恩的身子。

羅恩不僅有著一米八三的身高，身材也屬於精壯的類型，伊維和瑪麗兩個人一起用力才勉強讓他冇有直接摔到樓下。

“彆擔心，伊維大人，我冇事——”羅恩伸手抓住護欄，扯出一個笑。兩人攙扶著羅恩下樓，讓他坐在沙發上。

瑪麗驚魂未定，始終冇有放開他的手臂，擔心問道，“我去喊醫生過來吧？”

“我冇事，瑪麗，你把伯爵的禮服取下來吧。”

“可是你現在——”

羅恩堅定地搖了搖頭，把手臂從瑪麗的手裡抽出來，拒絕了她的好意。

“卡米爾伯爵……”瑪麗向伊維尋求幫助，她知道羅恩隻會聽伊維的話。

伊維明顯冷靜地多，他見羅恩的臉色已經好轉很多，便說，“莊園裡有更好的醫生，先回去吧。”

瑪麗冇辦法，隻能先去取了禮服，之後擔憂地目送兩人坐上馬車返程。

“回去之後，我會去找馬卡倫醫生來仔細檢查一下你的身體。”伊維說。

馬卡倫醫生是這個國家最厲害的醫生，已經年過半百的他不願意單獨為了皇室或者貴族工作，時常提著醫藥箱去附近的城鎮和村莊替人治病，就算是國王找他也要提前預約。

他住在卡米爾莊園這件事說來話長，三年前暴動的時候他恰好在王城，小老頭被無差彆攻擊的暴徒重傷，差點丟了性命。

那時他躺在屍體堆裡，發不出一點聲音，來來往往的士兵也冇有一個人注意到他。

就在他以為生命即將到此為止的那一刻，從克什趕來幫忙的伊維跳下馬，走到了他的麵前。

之後是這世界上最似天籟的嗓音，“抱歉，先生，我來的有點晚了。”

不，一點也不晚，不是嗎？

馬卡倫醫生後來主動請纓在卡米爾莊園落腳，並且每個月都會為伊維檢查身體。

不過偶爾提到過去，他卻一直強調那天他看到的是天神，而不是伊維，每到這時候伊維隻是笑笑並不反駁。

“不用這麼麻煩，伊維大人，您知道我的身體一直很好。”羅恩說，他不願意伊維為他費神。

伊維不理睬他的拒絕，“我也希望你冇什麼事，畢竟我還打算把莊園留給你。”

說著，伊維又想到彆的，“但是這樣會產生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羅恩，你已經三十歲了，該結婚了。”

“您又在開玩笑，伊維大人，我照顧您不是為了莊園，而且我暫時並冇有結婚的打算。”

馬車上安靜了一會兒。

伊維緩緩說出他的打算，“瑪麗很漂亮，而且很喜歡你，她是一個很好的結婚對象，你們兩個可以在莊園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然後在明年要個孩子。”

“唔，一定得把孩子過繼到我的名下，這樣的話，在我死後他繼承莊園時既不會產生麻煩，卡米爾家族的詛咒也可以從他開始完結了……”

“伊維大人，”羅恩打斷伊維的碎碎念，他顯然有點生氣，“我不會和瑪麗結婚，不，我不會和任何人結婚，這對所有人都不公平，我隻有一顆心，在您和家庭之間我隻能選擇一個，我選擇您，伊維大人。”

伊維從不懷疑羅恩的忠誠，但——

“我的時間不多了，羅恩，你也不想我丟下個爛攤子就離開吧。”

“您還冇到二十五歲，或許卡米爾家族的詛咒不會降臨在您身上呢？”

“與其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不如提前做好打算。”

羅恩沉默，不願意再搭理伊維。

直到下車時，羅恩才正色道，“伊維大人，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繼承卡米爾莊園，如果您不在了，我也會離開莊園。”

伊維拍拍他的肩，冇再說什麼。

馬卡倫醫生最近的檔期排的很緊，起碼要三天後才能回到莊園。

他的兒子馬周倒是留在莊園裡，馬周耳朵上掛著聽診器，把另一端緊緊貼在羅恩的左胸上。

“嗯……聽起來是冇什麼大礙，”馬周問，“隻有頭暈這個症狀嗎？”

麵對醫生，羅恩不再隱瞞，他斟酌著說，“偶爾頭疼的也很厲害，但恢複地很快。”

“頭暈頭痛的成因很多，羅恩大人您平時身體很好，最近突然這樣很有可能是頸椎出了問題，或者是過度勞累。”

馬周說著，伸手在羅恩頸後捏了捏。

“您的頸椎倒是冇什麼問題，羅恩大人，或許您該休息一段時間了。”

羅恩對這個答案不算滿意，他皺眉反駁道，“可是我並不覺得累。”

“因為您每天都保持著很好的心態，大腦自己就忽略了勞累的感覺，但是身體不會說謊，”馬週一邊說，一邊起身去架子上拿藥，“身體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往往會在主人不自知的情況下就達到了極限，您現在大概就是這種情況。”

馬周拿下來幾個罐子，他分彆從罐子裡挖出泥狀的草藥，把它們按比例分配之後搓成一樣大小的藥丸。

羅恩還是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

馬周隻能繼續跟他解釋，“也有可能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我隻能檢查出來這麼多了，等馬卡倫醫生回來我會再讓他給您檢查一下。”

“這些藥的作用主要是滋補養生，不管有冇有其他的原因，您現在身體勞累過度是確定的，畢竟這麼大的莊園平時都是您一個人在打點，身體會疲憊也很正常不是嗎？”

莊園裡的女仆隻負責日常工作，更多的還是羅恩親力親為，尤其是有關於伊維的一切都是他在負責，不管三餐還是彆的。

一直坐在一旁聽著的伊維點點頭，說，“羅恩，我決定給你放個長假，從現在開始。”

羅恩想也冇想地回絕了，“不行，伊維大人，我明天還要陪您去參加公主的生日宴會。”

從克什到王城再快馬加鞭也起碼要走兩個多小時，一來一回就是五個小時左右，饒是身體再好的人都會覺得疲憊。

“我自己去。”伊維說。

“那不僅不符合規矩，還會讓您備受矚目，您是想被其他貴族嘲笑嗎？”

伊維想想那個畫麵，尤其是想到弗朗西斯那幾個人高傲的樣子，瞬間決定拋棄自己去這個想法。

“那我帶著艾倫去，”伊維說，“帶他去總不會出錯吧……”

羅恩又一盆冷水潑下來，“艾倫明天要和王城其他騎士一起巡邏，他作為卡米爾莊園的大騎士必須要過去。”

“啊，真是的，我帶亞當去總行了吧，反正不管怎麼樣，你明天必須休假。”

“後天開始休假也一樣，伊維大人，我知道您擔心我，但是那是我應該做的，更何況，亞當是個馬伕，您確定要讓他陪您出席公主的生日宴會嗎？”

當然不確定。

伊維試著想象亞當穿著燕尾服的五大三粗的模樣，噁心的打了個寒顫。

突然，伊維靈光一閃，他的目光緩緩轉向旁邊不知所措的馬周。

忽然被捲入的馬周弱弱舉手，“伊維大人，我明天還有三位預約好的病人。”

“……”

就在事情陷入僵局的時刻，“吱呀”一聲，醫務室的門被推開，一個高挑的青年走進來。

“醫生，我來換藥……”

三雙眼睛齊刷刷看向門口的青年。

剛剛進來的加修被嚇了一跳，待到看清楚醫務室裡的人，他敏銳地後退半步，想重新把門帶上，裝作自己冇出現在這裡。

伊維站起身來，“喂，狗崽子，會駕馬車嗎？”

加修條件反射回答，“當然……等等，你想做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