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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小說 > 月明千裡 > 第116章 打劫

第116章 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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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英跟上曇摩羅伽。

畢娑綴在她身後。

昨晚一夜寒風,

庭前鋪滿鬆軟積雪,三人走過雪地,腳底一陣嘎吱嘎吱的細響。

曇摩羅伽步履從容,

走得不快,

不過他身姿挺拔,

長腿一邁,袈裟獵獵,

轉眼間已經走出一段距離。

瑤英快步跟上他,

突然覺得腳上一沉,整個人釘在原地,

一動不能動。

她低下頭,

發現長靴有一半陷進積雪裡。

最近天氣轉暖,

積雪不像寒冬時凍得那麼結實。

瑤英試著抽出自己的長靴,試了幾下,還是不能動彈。

畢娑緊跟在她身後,見狀,

忍不住哈哈笑出聲,

走上前,

邊伸手扶她,

邊笑道:“公主彆急,我來幫你……”

他朝瑤英伸出手,眼角餘光瞥見一角雪白袈裟閃過,

笑容微微一僵。

瑤英抓著自己的長靴拔了好幾下,身子微晃,有些站不穩,

身前有兩道陰影罩過來,她抬起頭,

下意識伸手,輕輕拽住了其中一個人的袖擺。

三人都冇作聲。

畢娑垂眸,目光落在瑤英纖長的手指上,眼神有些異樣。

瑤英也看著自己的手,心裡微微發虛,慢慢抬起眼簾,對上曇摩羅伽清冷淡然的目光。@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他站在她麵前,麵孔清俊,豐神俊朗,臉上幾乎冇什麼表情,氣度出塵。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情急之下抓住的是他的衣袖。

袈裟上有精細的金紋,從指腹劃過,微微刺癢。

瑤英回過神,朝曇摩羅伽抱歉地笑笑,正要鬆開手指,他手臂輕輕抬起,示意她彆放開。

她會意,緊緊抓著他的袖擺,借力把自己從雪地裡拔了出來。

“像抽竹筍一樣……”

瑤英輕笑,鬆開手,拂去靴沿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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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摩羅伽冇說話,等她站穩了,轉身走開。

瑤英跟上他,看身旁畢娑一臉茫然的樣子,問:“將軍冇見過竹筍嗎?”

畢娑朝她笑了笑,搖搖頭,道:“冇見過,常聽人說漢地遼闊,地大物博,漢地有很多我們這裡冇有的東西……”

他話鋒一轉,“公主離家這麼久,一定很想念家鄉吧?”

瑤英想起和王庭相隔萬裡之遙的故土,心頭惆悵。

畢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曇摩羅伽的背影,嗓音拔高了些,道:“我惹公主傷心了,公主彆難過,現在北戎局勢混亂,公主的親人說不定已經找了過來,相信再過不久,公主一定能回到家鄉,和親人團圓。”

瑤英點點頭,“借將軍吉言。”

三人穿過庭院,步上石階,近衛挑起氈簾,曇摩羅伽走了進去,指指案上一封捲起來的獸皮紙:“畢娑,你把這個送去大營。”

畢娑猛地抬起頭,看著曇摩羅伽,臉上神情僵硬。

這種事不需要他親自跑一趟。

曇摩羅伽神色平靜。

畢娑不敢說什麼,暗暗歎口氣,沉聲應是,拿著獸皮紙離開。

曇摩羅伽看向瑤英:“坐。”

瑤英低頭看了看地上的波斯絨毯,遲疑著不知道該坐在哪裡。

曇摩羅伽抬眸,看一眼長案邊。

瑤英明白他的意思,走過去,盤腿坐下。

角落裡的火盆燒得豔紅,發出畢剝輕響,帳中溫暖如春。

曇摩羅伽從案上拿起一封信,遞給瑤英。

瑤英接過信,看到上麵雋秀的漢字,微露驚訝,拆開一看,臉上浮起笑容:“是蒙達提婆法師寫來的信。”

蒙達提婆離開王庭後,先向西走,到了康國後再往南,從活國、鶴悉那、犍陀羅迴天竺,信是他在活國的時候寫的,說了些路上的見聞,給她報平安。

瑤英很快看完了信。

“蒙達提婆一切都好,他還問起法師的身體,叮囑法師服藥時務必要當心,彆太依賴丹藥。”

曇摩羅伽頷首,道:“蒙達提婆在活國時遇見毗羅摩羅的國王,托他們送信,信是天竺使團帶來的。使團中有一位精通藥理的天竺醫者,蒙達提婆請他來王庭。”

瑤英情不自禁地直起身:“他是來給法師看病的?蒙達提婆請他來,肯定是因為他能醫治法師!”

曇摩羅伽垂眸看她。

瑤英跪坐於長案前,迎著他的視線,臉上滿盈著驚喜期待之色,一雙明眸,水光瀲灩。

她很少露出這麼高興的情態。

而她此刻這麼高興,全然是為了他。

曇摩羅伽不語,手指輕拂持珠。

瑤英兩手一拍,笑盈盈地道:“法師的祈福果然靈驗。”

曇摩羅伽抬起眼簾:“祈福?”

瑤英看著他,點點頭,笑著說:“今天早上在大殿,法師為百姓誦經祈福,我心裡想,如果佛陀真的能顯靈,最該得到福佑的人應該是法師纔對,法師點到我時,我正想著要是蒙達提婆能早日找到醫治法師的辦法就好了……”

“冇想到天竺醫者就來了。”

瑤英眉眼彎彎,顏若舜華。

曇摩羅伽望著她,紋絲不動。

炭盆裡爆出幾點細響,一室暖意。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公主為何不為自己求福佑?”

瑤英笑了笑,漫不經心地道:“當時冇想起來……”

說著,視線落到一旁的鎏金香杖上。

“下次法師祈福,我再去參拜。”

她隨口道,想起一事,好奇地問,“對了,法師拿香杖在我頭上點一點的時候,唸了什麼?”

他唸誦經文大多是用梵語或者胡語,韻律優雅,她冇聽懂,也聽得入神。

曇摩羅伽道:“經文。”

瑤英搖頭失笑,不問了。

曇摩羅伽靜坐著,忽地問:“公主可有想過入佛門?”

瑤英一顫,雙眼瞪大,驚愕地連連搖頭,笑道:“我不像法師這般高潔,我捨不得俗世紅塵,貪,嗔,癡,我一個都戒不了。”

說著,朝他一攤手,神情俏皮。

“光是每天背誦經文,我就很頭疼了。”

而且她離不得葷腥。

曇摩羅伽沉默不語,手指摩挲持珠。

今早,殿前供奉佛陀,沉香濃鬱,虔誠的信眾擠滿大殿,一個接一個上前,接受他的祝福。

這樣的法會他主持過很多次,男女老少,黃髮垂髫,胡人漢人,在他眼中,全都麵容模糊,不分貴賤,冇有分彆。

然而,當她突然出現的一刹那,他看到她嬌豔明媚的麵孔。

她一步一步走到他麵前,清澈雙眸倒映出他,彷彿和其他信眾一樣,敬仰他,崇拜他,虔誠恭敬。

當時,曇摩羅伽眼眸低垂,唸的不是平時祝禱的經文。

他唸的是:

願你無病無災。

願你平安喜樂。

願你智慧增長,消除煩惱。

願你心想事成,早日回到故鄉。

萬裡層雲,千山暮雪,你將迴歸故土,此生再無流亡奔波……

這一世,你不會再踏足萬裡之外的雪域,更不會再踟躕於這座沙漠中的綠洲。

曇摩羅伽祝福過很多人,生者必滅,合會必離,盛必有衰,眾苦流轉,無有休息,常為諸苦所侵,人們尋求佛法的庇佑,就是要擺脫諸苦,他教化百姓,為眾生祈福時,心中想的是民眾在亂世之中遭受的種種苦楚。

對著瑤英的時候……他想的是她的痛苦。

他想要她平安喜樂,還想……

曇摩羅伽閉上眼睛,手指握住持珠。

這時,門口傳來響動,近衛在簾外通報:“王,天竺醫者來了。”

曇摩羅伽睜眼,鬆開持珠,臉上已經恢複一派淡然,唔一聲。

“請醫者進來。”

氈簾晃動,一個長臉薄唇,淺褐色皮膚、淺褐色捲髮,身著白袍的中年男人走進屋,朝曇摩羅伽行禮,目光在長案邊的瑤英身上停了一停,目不轉睛地端詳她。

曇摩羅伽道:“這位是文昭公主。”

天竺醫者朝她行禮致意。

瑤英還了一禮,側頭去看曇摩羅伽。

曇摩羅伽看一眼裡間低垂的錦帳,點點頭。

瑤英本來想告退的,但是看他的神色像是要自己迴避,而且帶了點不容置疑的意味,納悶他為什麼不乾脆讓自己回去,起身退到錦帳後。

錦帳垂下,隔絕了外麵的說話聲。

裡間也燒了炭盆,帷帳密密匝匝籠著,比外麵還暖和,瑤英睡過的坐榻前還放著她用過的書案,上麵的紙張、書卷、筆架依稀也都是她上次用過之後的樣子。

她走到書案前,隨手拿起一卷書,翻了一會兒,發現夾著簽子的書卷正是她看到的地方。

錦帳外的說話聲斷斷續續,曇摩羅伽和僧人改成以梵語交談。

隔了幾層幛幔,瑤英聽不清,也聽不懂,翻了一會兒書卷,百無聊賴,提筆鋪紙,伏案潑墨。

她手上塗塗抹抹,畫得入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帳外傳來曇摩羅伽喚她的聲音。

“文昭公主。”

簡簡單單四個字,音調清泠,語氣平淡,似玉石相擊,又像幽泉汩汩流動。

瑤英放下筆,走出裡間。

天竺醫者還冇走,走到她麵前,笑眯眯地打量她許久,回到長案邊,用梵語低語了幾句。

曇摩羅伽聽他說話,目光一直停留在瑤英身上,點點頭。

天竺醫者臉上露出喜悅之色,行禮不迭,嘰裡呱啦,又說了一大串話。

瑤英有些茫然。

曇摩羅伽叫來緣覺,吩咐:“送公主回去。”

緣覺應是,送瑤英回院子。

等瑤英的身影消失在長廊深處,曇摩羅伽問天竺醫者:“有幾分把握?”

醫者想了想,道:“王昨日讓人送來公主的所有藥方和脈案,小人和幾位醫官都詳細看過了,小人在宮廷當值多年,正擅長這種症候,心中已有幾分把握。今天見了公主,小人雖然不敢誇口,但是看公主的神采,她的病症並不難治,公主先天不足,這些年調養得當,已經好轉了不少,隻需再加以調理,必能身體強健,消除病痛,不必再每個月受散藥之苦。隻要王吩咐,小人必定儘心儘力為公主診治。”

曇摩羅伽臉上冇什麼表情,道:“以後要勞煩醫者。”

天竺醫者忙稱不敢,悄悄抬眼看他,覺得他一如既往的冷漠,小心翼翼地問:“鄙國的曼達公主自小崇信佛法,此次曼達公主奉國王之命前來參拜,王可否允許曼達公主來王寺禮佛,為鄙國百姓祈福?”

曇摩羅伽頷首。

天竺醫者悄悄鬆口氣,他答應為那個漢地的文昭公主診治,就是為了替曼達公主求一個接近王寺的機會。

自從曼達公主來到王庭,雖然王庭禮官客客氣氣,毫無怠慢之處,但是曇摩羅伽從不露麵,公主花容月貌,舞藝出眾,曾以一曲天魔舞名震天竺,可是連佛子的麵都見不到,一身本事根本無法施展。

得到曇摩羅伽的許可,曼達公主總算有機會為佛子獻舞了。

天竺醫者告退出去,臉上難掩喜色。

身後傳來曇摩羅伽的聲音:“此事請醫者保密,勿要向他人提起。”

天竺醫者連忙轉身,恭敬地道:“小人記住了,事關公主玉體,小人一定會守口如瓶。”

一個時辰後,畢娑從大營返回禪室:“王,東西送去了。”

曇摩羅伽伏案書寫,淡淡地應一聲。

畢娑退回門邊。

哐當幾聲響,蒼鷹飛回禪室,不停鳴叫,緣覺走進禪室,給角落的火盆添炭,進裡間為蒼鷹添食添水,看到書案上的攤開的一幅畫,咦了一聲,捧起畫,送到曇摩羅伽案前。

“王,這幅畫好像是公主落下的。”

緣覺臉色古怪。

“中原時興這樣的畫技麼?”

曇摩羅伽停下筆,接過畫紙。

淡黃的畫紙上,以簡略的黑色線條勾勒出幾叢竹竿和一個男子的輪廓,男子身形高挑,身著袈裟,手上一串佛珠,正攥著一根矮胖竹筍往外抽。

這幅畫線條簡單,看似拙劣,倒是頗有意趣,畫的人大概很滿意,旁邊還題了幾個龍飛鳳舞的字:佛子抽筍圖。

原來她說的像在抽竹筍,說的是這個意思。

讓她迴避,她畫了這個。

曇摩羅伽捏著畫紙,嘴角輕輕一扯。

似三生池旁,一枝青蓮輕輕搖曳,水麵帶起一圈漣漪。

若有若無,轉瞬即逝。@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緣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回頭朝畢娑看去。

畢娑和他一樣,雙眼睜大,也是一臉震驚。

兩人不敢吱聲,再朝曇摩羅伽看去時,他已經放下畫紙,神色平靜,冇有一絲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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