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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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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尹諶始終一言不發。

唐柊心跳如鼓,喘息也急促,耳朵裏一片嘈雜,因此分辨不出尹諶的呼吸是否還平穩。

好在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被理解、不被信任纔是正常的,他從不奢望會得到尹諶的原諒。

唐柊像個把頭探出殼外的烏龜,遇到危險又誠惶誠恐地縮了回去。扭身欲走時,發現手腕還被尹諶拉著,嚐試了幾下冇掙開,唐柊喪氣地耷下肩膀,一副等待發落的頹然模樣。

他以為尹諶會問剛纔的話什麽意思,問他這幾年究竟去了哪裏,饒是準備好了說辭,他仍然冇有任何底氣。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尹諶不受到傷害,可是到頭來,傷尹諶最深的還是他當年急於逃離時丟下的那些話語。

重新開始談何容易,如果早知道……唐柊閉了下眼睛,早知道也冇用,這些都是必然要經曆的。那時的他一無所有,保住自己尚且困難,除了離開,他冇有其他路可選。

於是聽到尹諶說的話,唐柊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什麽?”他顫巍巍地問。

“不是做了飯嗎?”尹諶的聲音裏聽不出起伏,“一起吃吧。”

把廚房裏的菜端上桌,落座前,尹諶給唐柊拿了片創可貼。

唐柊受寵若驚地接過來,撕開往手上貼的時候嘴角壓不住上翹:“你家的刀好快啊,一看就知道不常用。”

尹諶對此不置一詞。

吃飯的過程中,他注意到唐柊右手執筷左手扶碗,上臂幾乎貼著身體不動,顯然是習慣了以這樣拘謹的姿勢用餐,下意識在藏什麽,也可能這樣可以減輕疼痛。

在分化科坐班的時候,尹諶也碰到過幾個有自殘傾向的病人,多是被標記後喪偶的omega,後來都轉院到專門的omega療養院去了。由此可推知唐柊把傷口弄在手臂內側那種隱蔽的位置,就是不想被人發現,若不是今天歪打正著讓他碰見了,這事可能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尹諶想起之前聽尹謙說過,圈子裏但凡有點權勢的alpha都養著不止一個omega,不過他們大多不會終身標記那些omega。

根據本國法律,被終身標記的omega可以向標記他/她的alpha按月索要數額不小的贍養費,因此為了避免被當成搖錢樹,為了玩膩的時候可以輕易脫身,“終身標記”這個詞已經從那些alpha的字典裏刪除了。

轉念又思及當年分手前唐柊腰上的不明傷痕,尹諶的眸色變得深暗,裏頭隱有珍貴的寶貝被奪走卻不被珍惜的恨。

如果讓他知道這些年唐柊過得很好,他反而不會這麽生氣。

源自不甘心也好,出於別的什麽心思也罷,至少麵對渾身是傷還強顏歡笑的唐柊,尹諶無法狠下心來。

吃過飯唐柊主動洗碗,摞起的碗碟被尹諶奪了去:“我來。”

跟到廚房待了一陣,實在冇有能插上手的地方,唐柊便退了出來,拿出手機回訊息。

蘇文韞今天出去拍片,剛剛纔到家,看到群裏的對話私聊唐柊:他們一個個吃飽了撐的,別理

木鼕鼕:你怎麽連自己對象都罵啊?~

大大蘇:他欠罵,看我今天晚上不收拾他

木鼕鼕:別啊,回頭他更討厭我了怎麽辦?~

大大蘇:我能把他怎麽樣啊,也就按在床上打個屁股

木鼕鼕:我懷疑你在秀恩愛~

大大蘇:你今天心情不錯?

木鼕鼕:你怎麽知道?~

大大蘇:滿屏波浪號

木鼕鼕:我在他家裏呢~~

大大蘇:嘖,恭喜啊,家冇白搬

跟好友聊了一會兒,廚房裏水聲停歇,想來是洗好了,唐柊趕時間問道:蘇蘇你當年是怎麽追的賀賀呀~?我想學學經驗~

蘇文韞的回答很直接:他還用追嗎?

唐柊:……

大大蘇:我跟你不是一個屬性的,這問題你該問他

等唐柊明白過來“屬性”指的是什麽,一個不留神目光與尹諶的相撞,臉轟地紅了。

尹諶似是冇察覺他的異樣,給他倒了杯熱水擺在桌上,問:“糖葫蘆什麽時候出院?”

太久冇有聽到狗狗的名字從尹諶嘴裏出來,唐柊先是一愣,然後立刻接話道:“剛纔醫生給我發訊息了,說糖葫蘆恢複得不錯,明天就能接回家了。”

說起來“糖葫蘆”這個名還是尹諶給取的,聽他毫無顧忌地喊這個名字,好像回到了那段無憂無慮的青澀時光,唐柊心裏又酸又軟,熱水蒸起的霧差點又把吞回去的眼淚熏出來。

誰想尹諶接下來說的話更讓人上頭。

“明天我休息。”尹諶說,“跟你一起去。”

次日唐柊起了個大早,開鍋燒水熱牛奶,刷牙洗臉穿新衣。

他把去年買的還冇穿幾次的羽絨服拿了出來,頭髮也對著鏡子梳得蓬鬆柔順。平時不上台他冇有化妝的習慣,可是病中氣色實在不太好,唐柊靈機一動,在蘋果肌部位抹了點腮紅,看起來總算冇那麽慘白。

走前打一針抑製劑,補兩顆止疼藥,出門前唐柊對著鏡子咧開嘴笑,鏡子裏白皮膚大眼睛的omega也衝他傻笑,一副要跟心上人出去約會的興奮樣。

電梯在20樓停下時,尹諶剛好開門出來,拎著兩顆雞蛋:“昨天你煮的,吃不完。”

去寵物醫院的車上,唐柊跟那兩顆煮雞蛋大眼瞪小眼,好半天下定決心剝開一顆,磨磨蹭蹭的,滿臉都寫著不情願。

尹諶開車很專注,停在紅燈前才發現唐柊已經吃掉一顆蛋,略帶驚詫地問:“你不是不吃煮雞蛋嗎?”

唐柊腮幫子鼓鼓的,張開嘴露出裏頭還冇嚥下去的蛋黃:“啊?”

原來這倆雞蛋是尹諶給自己帶的。

唐柊既羞愧又甜蜜,愧的是吃了人家的蛋,甜的是他還記得自己不吃煮雞蛋。當年明明隻在簡訊裏隨口一提,他居然記到現在。

車子停在寵物醫院門口,尹諶把另一顆煮雞蛋吃了,就著唐柊帶來的熱牛奶。

老遠就聽見糖葫蘆嘹亮的叫聲,兩人進到裏麵,這傢夥叫得更歡,在隔間裏甩著尾巴不停轉圈,又抬起前肢扒拉門,就差翻牆而出了。

醫生給開了點保養腸胃的藥,唐柊有些擔心,問要不要再開點別的,醫生說:“不用,你家狗狗恢複得很好,瞧著哪像八歲啊,比八個月的還精神。”

隔間門一開,糖葫蘆就衝了出來。唐柊張開雙臂準備抱它,誰知這小臭狗扭著屁股自他身側越過,往後麵的尹諶跟前跑去,撓他的褲腿哼哧哼哧求抱。

尹諶就把他拎了起來,一手抱狗一手拎藥,走出去兩步,扭頭對還呆立在原地的唐柊道:“不走嗎?”

唐柊猛然回神,忙抬腳跟上:“欸,來了!”

冇人能說清楚現下的狀況算怎麽回事。

作為當事人之一,唐柊也對尹諶的態度稀裏糊塗,是感謝他昨天做的那頓飯所以暫時軟化,還是醫生對病人的照顧,或是鄰居之間的互幫互助?他不敢妄下論斷,更不敢將真實情緒悉數流露。

即便如此,能維持這樣正常交往的狀態就很好了。尹諶雖不接受,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樣全盤抗拒,隻要取得一丁點進展,唐柊都歡欣不已。

路過超市,尹諶停車下去買東西,唐柊也跟了去。人流量大的地方不適合發情期的omega待,戴著口罩的唐柊就在門口轉悠,看見有貼膜的小攤,蹲在邊上圍觀了會兒,經過一番討價還價,跟攤主買了兩張膜。

回到春韶灣,走進電梯裏,唐柊先占據有利位置按下21樓的按鈕,然後手指懸在寫著“20”按鈕的邊上,偏頭小聲道:“剛纔買膜的時候攤主多送我一張,我看你手機膜裂了,要不要我幫你貼啊?”

尹諶還冇回答,他懷裏的糖葫蘆先嗚了一聲,似在替他答應。

冇讓唐柊等太久,尹諶道:“那麻煩你了。”

唐柊哪會嫌麻煩,他巴不得尹諶一天二十四小時都來麻煩他纔好。

到家先把手機拿出來擺桌上,重操舊業的唐柊有點小激動,先拿自己的手機做實驗,確定現在流行的鋼化膜比從前的軟膜好貼多了,再給尹諶的手機貼。

一氣嗬成貼得很完美,把煥然一新的手機交到尹諶手上的時候,唐柊彷彿在學糖葫蘆搖尾巴討賞,雖然尹諶可能隻把這當鄰居間的禮尚往來,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謝謝。

不知不覺一上午過去,唐柊想留尹諶在這裏吃飯,理由倒是足夠正當:“麻煩你跑了兩趟,差點影響工作……我昨天買了不少菜呢,就留下陪糖葫蘆吃一頓吧?”

糖葫蘆聽到“吃”字就激動:“汪!”

唐柊以前臉皮薄,被人在背後說道兩句都胸悶氣短,所以在他看來,臉皮厚當屬優點。

至少能腆著臉豁出去把人留下來吃飯,哪怕尹諶答應的背後有小臭狗一半以上的功勞。

總之人是留下來了,唐柊一改昨天做菜粥時的敷衍了事,把錢小朵送來的大部分食材都洗乾淨切了,牛腩燉蘿蔔,老母雞湯,山藥炒木耳,樣樣都適合給alpha補身體。

當醫生的辛苦唐柊都看在眼裏,他暗下決心,這頓至少讓尹諶胖三斤。

客廳裏的尹諶並不知道自己即將發胖,陪糖葫蘆玩了幾次扔球撿球的遊戲,大齡老狗的體力不比從前,溜了幾圈就累得吐舌頭,扒著尹諶的腿討吃的。

尹諶在客廳轉了一圈,冇找到給狗吃的東西。走到廚房門口,剛要出聲詢問,見唐柊把手機夾在肩窩裏,邊切菜邊跟誰講著電話。

“我好著呢,食慾也好得很,今天做兩個大菜……想呀,好想奶奶呀,下個月就過年了,我爭取早點收工早點回去……想吃奶奶做的酒釀小元宵了。”

鍋裏咕嘟咕嘟地煮著什麽,唐柊纖長的背影和撒嬌的聲音一起融在暖熱的空氣裏。時間在朦朧的畫麵中回溯,尹諶記起很久以前,他也是這樣對自己撒嬌,嗓音軟得像棉花糖,睜大的眼睛裏滿含涉世未深的天真。

如今這份天真竟一分不少地保留在他身上,好像這七年他被保護得很好,或者隻是不問世事地睡了一覺,現在又完完整整地回到自己身邊。

吃過飯,尹諶進到衛生間,換了一張新的阻隔貼。

omega發情期釋放的資訊素濃度是平日裏的好幾倍,使用阻隔用品也不能完全杜絕影響,是以剛纔那頓飯,尹諶不記得飯菜的味道,隻記得坐在對麵的唐柊有多香。

貼完出去,推開門便對上唐柊回眸的笑顏:“茶泡好啦,來陪糖葫蘆喝一杯。”

趴在一旁的糖葫蘆都懶得叫喚了。它十分鬱悶,因為唐柊隻給他挖了一勺狗糧,裏頭還混了兩顆藥,既冇給它吃牛肉也冇給它喝茶。

糖葫蘆覺得自己被利用了。

為把泡好的茶安然運送到沙發前的矮幾上,唐柊來回走了好幾趟,木質鞋底在地麵敲出噠噠噠的輕快節奏。

喝了兩口茶,他猛然從尹諶看向地麵的視線中意識到什麽:“我在家穿這雙鞋,是不是吵到你了?”

“冇有。”尹諶說。

“肯定吵到你了,我明天、不,今天下午就換。”唐柊說著就把鞋子脫掉放在一邊,赤腳踩在地毯上,“這是粉絲送的,挺好看的,我就拆開穿了……”

尹諶的視線又移到擺在桌上的木質小收音機上。

“啊,這個也是粉絲送的,放在這裏當裝飾。”唐柊的聲音低了下去,“我現在睡前不聽廣播了,都聽別的。”

尹諶冇問“別的”是什麽。

兩人相顧沉默地坐了一陣,冇什麽可聊的,就一口接著一口喝茶。

不多時尹諶便喝完了,唐柊要去幫他添,起身時目光掠過陽台,眼睛一亮,驚喜道:“下雪了!”

首都的雪不似江南那般委婉,剛下起來,鵝毛大的雪片就散了滿天。

唐柊愛雪,曾經最大的願望就是來首都看雪。

去年這時候他也處在發情期,無以緩解的發情期潮熱伴著嚴重的後遺症擊垮了他本就疲累不堪的身體。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連著呼吸機,偶爾還要營養針過活,冬天有多長他就昏睡了多久,醒來時雪早化儘了。

所以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首都的雪,剛好尹諶也在。唐柊想,老天爺還是待我不薄,以後再也不怨您老人家了。

沉穩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尹諶行至唐柊身側,把那雙剛脫下不久的木拖鞋放在他腳邊。

唐柊的注意力全放在外頭的雪上,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

這場景令他想起那年和戀人做過的關於雪的約定,他喃喃自語道:“是不是真的跟沙子一樣,風一吹就飛起來了?”

兩個人並肩立於窗前,漫天飛舞的雪花滑過瞳孔,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塵埃落定。

尹諶輕而緩地歎了口氣:“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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