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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華殿內，氣氛如同往常，李時勉仍然一絲不苟的為朱祁鎮講解孟子，甚至太祖皇帝刪除的部分也給講了出來，朱祁鎮則是認真聽講，不敢有絲毫的分神。

說實話明清時代的儒學大家真的有點被小看了，想想就知道了，真正的儒學大家，尤其是明清兩朝的儒學大家，最習慣的其實就是螺螄殼裡作道場，所以反而不會教條主義，更不會迂腐不堪，拿住某一天某一款奉為天條，而這樣做的，不是半瓶水就是有強烈的政治目的和利益目的，不管什麼領域都是如此。

而李時勉可謂真正的大家，又是一對一教學，更重要的是今日這一課是李時勉一對一教學的最後一課，明日就是王直授課了。

朱祁鎮因為擺了李時勉一道，所以心中頗有些過意不去，所以聽課也是極為認真的，就這樣時間一點點溜走了。

古人都有一種看天辯時的本領，而這種本領朱祁鎮卻是到瞭如今也冇明白怎麼回事，眼看時間將近，李時勉看了看外麵的天光，然後道“時候到了，陛下今日就到這裡吧。”

“謝過先生”朱祁鎮連忙起身行禮。

李時勉則是回禮之後道“陛下，今日是我最後一次教授陛下，老臣有一言，還請陛下聽之。”

“先生請講”

“陛下之聰慧，實乃天縱，老臣教授學生數十年，如陛下般早慧者，幾無一人。然有得必有失，臣唯願陛下不以聰慧為要。”

“不聰明？”朱祁鎮疑惑。

李時勉道“守業之難，不在機巧，而在人心，陛下秉先聖仁義之心，行事縱有些許差錯，為臣下所趁，終不失大業。若生輕天下之心，以為具在算計之中，縱有百成，亦難逃反噬，還望陛下明鑒。”

朱祁鎮聽了心中微動，想了想也確實如此，譬如曆史上的嘉靖皇帝，十四歲被楊廷和請入皇宮繼承皇位，緊接著以一人之力掀翻外朝，更是後世被稱為“明朝有史以來最聰明的皇帝”，可結果呢，先是嚴嵩父子利用其性格把持朝政二十餘年，後是徐階利用其心思，各種掣肘其行為，算計了一輩子，到了最後，被更精於算計的徐階著著實實的按住，再也不能為所欲為了，更是開啟了臣權淩駕皇權的浪潮。

所以朱祁鎮想想便明白了，李時勉怕是已經對此次增加講官之事有了猜測，不過因其忠誠，再次勸誡。朱祁鎮內心自是感動中帶著一絲羞赧道“學生知道了。”

李時勉躬身行禮，滿頭白髮一下子闖進了朱祁鎮的眼睛。朱祁鎮心中一酸上前幾步攙住李時勉道“朕有些小算計，還望李師莫怪。”

“陛下畢竟年幼，是臣心急了，隻是為君之道，須知光明正大為要。”李時勉再次言道。

“朕知道了”朱祁鎮這次的回答卻是正式的多了。

李時勉麵露欣慰，再次行禮“老臣告退。”

目送李時勉離開，朱祁鎮的內心是震撼的，從前世到如今，他從未見過如李時勉這樣的人，他是真正的儒家子弟，言行之間無不奉行先聖之言，與這樣的人在一起在真正的理解唐太宗那句“以人為鑒”的真正含義，這是一個真正的將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儒家理想的人，致君堯舜，從無懈怠，從太宗，仁宗甚至先帝。數次勸諫又多次下獄，甚至多次麵臨死亡。仍是言行合一，坦坦蕩蕩。

其教學更是冇有私心，層層加碼不過是認為，此時的朱祁鎮最應該做的，最首要做的就是學習，後世對這種人冠以愚忠大加嘲諷，可真正要與其相處，就會發現，巍巍乎高山仰止。

不過就像方孝儒也隻有一個是一樣的，李時勉不會有太多的，要不然建文如今怕是還在位呢，所以朱祁鎮就開始靜等下一任講官的到來。

第二日，新任講官到來，王直，與王英齊名，都是永樂二年進士，還是個大鬍子，或者說是“美髯公”。其人和李時勉相比就顯得圓滑許多，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若是說李時勉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嚴肅，讓你覺得在其麵前任何失禮行為都是不該的話。王直則是給你一種讓人放鬆的感覺，還會生出親近之感。

王直所講是春秋，卻不僅僅講春秋，而是借用曆史事件來給每個春秋中的故事當做實例，然後按照聖人評價來解讀，更會細細分析其中的微言大義。剛開始的時候朱祁鎮還能稍稍控製，可是後世身為一個噴子級彆的曆史迷，怎麼可能會忍得住？於是就開啟了討論模式，雖然大部分都是王直在說，可終有朱祁鎮開口的時候，不過呢有好多的例子朱祁鎮卻冇法開口，比如說後世山西出土的魏國一座大墓，裡麵有整套的《竹書紀年》，三家分晉的時候，魏家主管晉國的史料，很多都記載在了《竹書紀年》中，其中最有名的一句話就是“舜放堯於野”翻譯過來就是舜把堯流放到了野外任其自生自滅。可想而知這句話對於儒家的打擊何其深重，要知道儒家一直吹噓的三代之治，堯舜禹禪讓，可是完美君主的代言，要是現如今這座大墓就被髮掘出來，又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還有就是“清華竹簡”明確記載了周幽王廢長立幼，然後周幽王老婆孃家不服，當起了帶路黨，帶著犬戎一路走防線最薄弱的地方，在鎬京外擊敗周幽王並殺死周幽王，造成了西周滅亡，周平王最後不得不東遷洛邑，建立了東周。周王室威望一瀉千裡。根本就無烽火戲諸侯無關，更有意思的是，後世在漢昏海候墓葬中出土了漢朝版《大學》更是與現如今流傳的版本有著根本性的不同，始作俑者就是那個讓梨的。要不你以為為啥曹操要把他給殺了？學術造假對於任何一個文人而言都是不可饒恕的，曹操可是建安七子之一啊。

林林總總可以說很多在明朝被認定是天理一般的句子，文章，事件，在後世的墓葬發掘中，都被一一證明是造假，而不幸的是，儒家造假最多。

可是這些卻是一個字都不能跟王直說的，所以隻能以此來詢問王直，而王直卻是笑眯眯的一一解釋，還有理有據，這就讓朱祁鎮鬱悶多了，最後不得不下課後去翻看二十一史，是的在明朝時期就是二十一史，太祖高皇帝是不承認元朝的，所以明朝前中期書中記載的“前朝”說的是宋朝而不是元朝，說到元朝，必然是蒙元，哪怕後來捏著鼻子修了元史那也是馬馬虎虎的修，也是後來滿清又給認認真真的修了一遍，這才被後世史學者承認，放進了二十四史之中。所以明朝時期，隻有二十一史。

而王直這邊卻也是苦笑連連，本以為十歲天子，再怎麼聰慧也不可能學貫古今吧？誰知道，學貫古今倒是真的冇有，可一點就透，一學就會卻是實實在在的，他王直怎麼得的講官之職？還不是因為他與王英交好？同為永樂二年進士，可謂是真正的四大鐵之一，倆人不到同姓，還是同窗。王英彈劾李時勉，為了避嫌自然不能親自當皇帝的講官，自然就推薦了王直，王直可謂是喜從天降，自然是高高興興的來上班了，不過楊士奇則吸取了教訓，在王直上班之前，也不嫌麻煩，親自交代了，皇帝尚在幼衝，要以感化為主，切不可犯了李時勉的錯誤。讓皇帝知曉大義即可。本來還冇覺得什麼，可是一上課就發現了，咱們這位皇帝是一般人？本來都想好的教學進度用了半個時辰就講完了，這就很不講道理了好不好？於是冇辦法隻能向著曆史方麵靠攏了，中華曆史浩浩湯湯，不信忽悠不瘸你！然後他就知道為啥李時勉的教學進度那麼快了，不想快都不行！

所以有些事就是不能深想，反正自己是個撿漏的，有好處就拿著，對誰都笑眯眯的就好，尤其是那個王振，王直深度懷疑李時勉被換背後就有這個王振，所以對其也是十分尊重，這就讓王振每天跟吃了蜜蜂屎一樣，兩人相處也是極為和睦。

王直是個聰明人，李時勉經常佈置很多作業，最多的就是練字，主要是朱祁鎮的字，在後世已經形成習慣了，先是硬筆書法後是鍵盤書法，完全冇有毛筆字的書法基礎，那一筆字寫的，跟茅坑裡的石頭真的有的一比，如今經過李時勉這麼長時間的作業練習和太皇太後的監督臨摹，總算是能看了，可是在朱祁鎮看來已經很不錯了，要知道李時勉可是公認的大家，他的眼中能看的字，在普通人眼中就已經算是不錯了，可惜皇帝不是普通人……

而王直就不同了，他的課業就很鬆，多數都在與朱祁鎮討論古今，借史喻事，每每都讓朱祁鎮回去之後不得不翻看二十一史，看起來冇佈置作業，卻是讓朱祁鎮不得不去主動學習。

當然，時間上來說，也確實讓朱祁鎮有了整頓內廷的時間了。司禮監，禦馬監不能動，他又將阮安提拔為內官監首領太監。其他的也暫時不敢馬上動手，後世身為噴子，朱祁鎮也深深明白，有些事不能亂動，有些人也不能亂動可你又想動一動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查賬！

於是他從內書房調來了十幾個機靈的內侍，或者說叫做小太監，可是他們冇有品級，太監也是分品級的，最低級的叫做夥者，再往上叫做內侍，再高一級叫做少監，最高級彆的首領才叫做太監，不是說宮裡的太監都能有資格叫做“太監”的那得有品級纔有資格被這麼叫的，冇品級的乾雜活的叫做夥者，機靈點的，還好學的能進內書房的就可以叫做內侍了，他們前途更好更容易升遷，也更容易接觸宮內大佬。

少監就是有品級的了，而能叫做太監的，基本上是司禮監秉筆和掌印，禦馬監首領，和各監、司、局的首領。

所以朱祁鎮叫來的也基本都會一些文筆，有的更是查賬的老手，他的目的可不僅僅是查賬，還要把後世萬惡的考勤製度給加進去，讓古人提前享受一下被公司老闆pUA的快感。

那些項目上弄不明白的立馬拿下，外朝朱祁鎮確實冇辦法，內廷，那就是一句話的事，所以朱祁鎮更是有些龍入大海的感覺，而他首要的目標就定在了惜薪司上，因為惜薪司要保證宮內的柴碳用度，可謂是跟外界打交道極多的部門，裡麵的東西怕也是不少的，尤其是碳，這個常見的玩意兒。

惜薪司首領太監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太監，朱祁鎮問了一下，乃是洪武年間入宮，如今已經是六十開外了。這完全就是個養老的。

朱祁鎮吩咐王振道“大伴，在都知監之下加個部門，年老太監都由都知監管理，在宮中找個地方，安心養老，去了就葬在他們侍奉的皇陵旁邊，好好安排即可，彆亂了風水就行。”

王振聽了大喜“謝皇爺恩典，奴婢叩謝天恩。”

這的確算得上是恩典了，年老太監若冇了職司，是個什麼下場，王振可是見了多了。

而這位惜薪司的老太監就成了第一個去皇陵的太監了，然後朱祁鎮就吩咐王振找人接掌惜薪司。

王振在旁邊立刻道“老奴有一義子，或許可為陛下所用。”

朱祁鎮擺了擺手示意讓他過來。

王振立刻叫人，不一會兒一個二十出頭的太監入門就跪，高聲道“奴婢見過萬歲爺！”

朱祁鎮觀察了一番，確實是好皮囊，可惜了舍了二兩肉。

“叫什麼？”朱祁鎮問道。

“回萬歲爺的話，奴婢叫做曹吉祥。”

朱祁鎮點點頭“好了就你了，知道惜薪司是乾什麼的吧？”

“回萬歲爺，供應宮中炭火，也為宮中打造火爐，萬歲爺您所用的都是禦用，其他娘娘那裡也都是惜薪司所造。”

朱祁鎮但有些驚訝了，本以為是提供炭的，卻冇想到還有這許多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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